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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潮中的扁舟(美歌)2024.04.29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24.04.29

美歌

旅居泰国将近两年,两年以来,作为一名“润潮”的亲身经历者,我见证了人间的许多悲喜离合,挣扎与迷茫,不免有些感慨万千。

走入岁月静好?

我所居住的城市位于泰北,虽也算是泰国的第二大城市,但和中国动辄千万人口的大城相比,这里俨然成了中国的五线小城,甚至五线小城也不算。许多年前 ,当我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踏上这片土地时,我惊讶于它的破旧与落后:狭窄的道路、轰鸣作响的摩托车、低矮的房子、凌乱的电线……

我推著婴儿车,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逼仄的、近乎放不下一辆婴儿车的人行道上,奋力往前行,车里是被热得哇哇大哭的两岁娃娃。我有些气急败坏,也实在不解:这座被誉为泰国“北方玫瑰”,以及被许多文青追捧、流连的城市,究竟有什么魅力?最终,这一周的旅行,以孩子发烧5天画上句号。

未曾想到,5年后,我们举家搬迁到了这个城市。只是这一次,我们不再是游客的身份,而是尝试着在这里生活,融入它,成为它的一员。这次,我们没有住在热闹的游客区,而是先租住在一间有着一个巨大花园的民宿,和民宿的主人——一对本地老夫妻住在一块。

他们话不多,每天安静地打理著园子。那时还是疫情期,诺大的民宿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孩子们得以有充分的自由在园子里玩耍、探索。

告别了将近2年的国内“封控”,不再是口罩、各种捅鼻子、以及带着防备警惕的眼神,置身于一个如此静谧、绿意盎然的住所,我们的身心放松了下来。接下来是带孩子去学校、租房子、熟悉环境、安家……

当地人温和友善,不紧不慢,虽隔着语言和文化的障碍,但让我回忆起了已经逝去的乡下童年岁月。

普遍的身份焦虑

当然,也不完全是“岁月静好”,陌生的国度与环境,对每个移居的家庭都是一个挑战。先别提炎热的天气,让人一天到晚都想呆空调房;也遑论傍晚成群的蚊子,稍不注意,身上就起了好几个大包,奇痒无比;再加上购物不便,各种的效率低下也让人无奈;更别说听不懂的泰语、完全无法“欣赏”的泰餐……

在度过了与小城的“蜜月期”、“冲突期”、“磨合期”到逐渐的“熟悉期”后,我们发觉,我们逐渐喜欢上了这儿,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我们那时并未意识到,我们成了“润潮”中的一员。而这股润潮,裹挟、冲击着我们,使我们不得不更深地去省思我们的身份和选择。

自然,教育是大多数中国家庭来泰国的诉求:对国内公立教育的失望、不想要太卷、希望孩子接受国际化的教育等等——家长们聊起来,难免有种他乡遇知音的激动。但往深了去聊,却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孩子教育问题,更多是对体制的不满,对国家未来的担忧,对安全感、归属感的考量,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普遍的身份焦虑。

我们活在一个如此特殊的时代,经历了全球化、经济飞速发展、技术变革日新月异的40年。从贫穷到富足,从乡村到城市化,从高学历的稀缺到教育的普及化,从铁饭碗时代到各种可能性……这是一种幸,也是一种不幸。每个人既面临许多的机遇,也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在经历3年疫情封控之后,政治的不确定性给个体带来的,身份焦虑尤为严重。

落寞与迷茫

在泰国,我们去到几个不同的教会,人都不多(二三十个),大家脸上洋溢着一种自由空气所带来的释放轻松感,以及对新生活的盼望。

但不知为何,人们似乎都隔膜著,说话小心翼翼,语气中隐约带着些试探与担忧。没过多久,通常是三五个月后,听说很多教会的人员又换了一批:有转去其他教会的,有离开泰国去到他国的,也有退回到家里,宁可参加网上的教会敬拜的。当然也陆续有新人加入,但成员稳固的华人(非华裔)教会并不多。

经过一段时间,我们也逐渐和几个中国家庭建立起了深入的关系。大家常聚一块儿,更多的时候是周末一起遛娃,可谓“抱团取暖”,这是异国他乡一种难得的温暖。但大家对生活的理念与期盼实则各异:

家庭A,计画买帆船带着娃环游世界。他们坚持认为,帆船旅行是最适合他们全家的生活方式:孩子一边旅行一边学习,作为帆船教练的丈夫,可以拍视频分享旅行生活,养活全家。

家庭B,因儿子在国内厌学选择来泰,妻子一人陪读,丈夫在国内工作。为了孩子,夫妻不得不长期分居。

家庭C,极度不满国内现状,觉得这世界上,民主的国度才是理想的居住所在;但因为经济等各方面因素,“被迫”选择了泰国作为暂时的栖息地。

……

起初,我们会聊起从前的教会和各自的信仰,在经历被“拆解”、被“喝茶”等各种事件之后,教会的生态变得有些荒凉:“得不到牧养”“关系越来越疏远”……言辞中道出心中的落寞与迷茫。至于自己和上帝的关系,在时代的大洪流衬托下,似乎多少有些轻飘、不着边际。

“听说XXX一家申请了加拿大的学签,你们要不要考虑?”

“你知道吧,老王,就是我孩子同班同学的一个家长,上周去日本考察了。”

“泰国的政策太不稳定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我觉得这也不是长呆之地。”

“还是得去拿身份。去欧美即使做最底层的工作,也是被人尊敬的,时薪还高。XX一家在那没多久,据说就买了房子。”

“我是不可能回国的,在美丽国,哪怕卖个早点,我也能活下来的。我想如果牺牲我这一代,能够给孩子一个稳定的身份,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

下一步要去哪?

没多久,大家谈论的话题就有了风向标。那时,估计不少家庭见面的问候语都变成了“下一步要去哪?”“啥时候走啊?”所谓的“什么都有可能,但什么都不可能”——好像我们可以随便作一个选择:世界之大,岂容不下我?

但事实却是:隔着信息的不对称、文化的巨大隔阂、语言的障碍(大部分家庭的听与说都是问题)、种族的歧视、全球下滑的经济形势、生存的艰难(并不是每个来泰的家庭,都有雄厚的经济支撑),要在一个新的国度活下来,又岂是一件易事?

最重要的是,个体在这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后移民时代,由认知偏差(对世界的认知、自我认知)导致的选择,会将其带入一个怎样的生存境界?没有答案。每次我和先生聊及此,我们便唏嘘不已,为润潮中的许多普通人,也包括我们自己。

作为 “移民”,历史似乎是断裂的——我们既不属于此地,内心又认定故乡早已“沦陷”,无法归去。而未来又在哪里?在美丽国吗?还是枫叶国?又或是东瀛国?自然都是虚妄的。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汪洋大海中漂浮不定的一叶扁舟,它是这样的脆弱与渺小。

“逆流”而上的族群

然而,我们也得以认识了一些很不一样的人。比如我们的牧者夫妇,他们被上帝呼召,从美国来到亚洲,40多年,从青年到白发。最危险的时候,在亚洲某国,他们曾被人用枪抵著头,差点死于枪下。

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离开这儿。流淌于他们心中的,是对那个看不见的、更高国度的喜乐与热情——像这样的人还不少。

在这个由宣教士组成的教会,每周日,大家开着破旧的二手车,带着孩子,来到教会,眼神中更多的是坚定与坦然。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困难,教会的祷告事项中,常常是有人患癌了,有人出车祸了,甚至有人因为孩子生病看不起病请求帮助……与我们想要顺流去到一个美好国度的身份焦虑相比,他们离开了那个在世人看来更为文明、民主的故乡,他们是“逆流”而上的。

很多时候,在不确定面前,人们会迷失在眼前的世界里。因为恐惧,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者因为将自己最深的渴望。寄于这个虚妄的世界(这也是人性的真实与软弱),从而被这个世界带着往前走。

但那位至高者却没有停止祂的工作,祂看顾祂的百姓,无论是迷茫的群体,还是祂忠心的儿女;祂也没有失去耐心,而是以温柔的灵等候、牧养祂的百姓。

选择留守此地

诗人说,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旅居泰国差不多一年后,我们遛娃的团体解散了,因为各种原因:

家庭A放弃了航海的计画,决定举家搬回中国。。他们不再害怕前面的未知,也能接纳诗和远方,不一定是最理想的生活。

家庭B重新评估他们的选择:为了孩子的教育,父母是否需要付出如此大的牺牲?

家庭C在泰国新总理大选之后,立即选择了全家走线去美丽国,在我们大家力劝无效之后,带着大家的祝福和担忧,经历了重重艰难,终于走线成功,到了美丽国(丈夫发来信息,说感谢大家为他们祷告。他们在泰国曾经不愿去教会,但到了美丽国之后,发现能接纳他们的地方,仍只有教会)。

至于我们一家呢,我们选择仍旧留守此地。。我们喜欢这儿的温和与包容,当然,还不至于“把他乡作故乡”。

随时可能变化的签证政策,家庭所面临的各种压力,上帝新的呼召与带领……未来在哪里,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

但见多了许多的来到与离开,欢喜与哀愁,就像人间的一幕幕剧,剧终人散,只能带着眼泪说再见,这世界怎可能应允给人以确定,以身份?那不过是我们心中的执念罢了。

每思及此,我们便生出许多感恩,因为祂给予的那个身份,使我们能笃定、踏实地活在每一个此时此刻。

作者曾任编辑,现在神学院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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