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4.06.05
王敏俐
现场一:背后的动机,不一定是良善
一个在热恋中的女孩,细心、耐心地照顾男友病榻上的母亲,她的动机是什么?是爱屋及乌,还是处心积虑地展现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值得爱?
一个生活在儒家传统、孝道文化中的男孩,爱上了寡母所嫌弃的女孩,又在挣扎摆荡中失去了对方,这可否称为懦弱?
近期在华语世界热播的台剧《不够善良的我们》,从婚姻、两性与职场的角度,提醒着人们:在我们看到的层层表像背后,更需要探讨的,是行动的初心。我们该如何须面对内心深处,那不够善良的我们?
小至善恶两难抉择的生活场域,大至更加复杂的职场与社会,我们在道德与内心渴望之间,总存在着层层堆叠的挣扎与拉扯。管理学大师彼得·杜拉克,在他的小说《行善的诱惑》中,用一所天主教大学的行政与教学两个体系产生的冲突,探讨理想的价值观与丑恶的人性之间的张力。
美善的初心,进入被罪污染的世界,会遇到什么样的试探与诱惑?不够善良的我们,面对撕裂的世界观与生存法则,能否找到共存共容的空间呢?
现场二:来自良善的动机,可能最终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在杜拉克的小说里,一个天主教大学校长,因知人善任、擅长管理,使一所学术平庸的大学,跻身一流高等学府。然而,在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中,当一个善行与另一个善行冲突,目标与利益无法达成共识时,终究陷入了善恶的纠缠与矛盾。
秉著单纯的善意与小小的内疚,校长试图帮助一位不被续聘的助理教授,寻求其他教职。而这个善意的举动,被流言渲染为不尊重学术专业评估。更惨的是,被解雇的教授夫人写黑函,控告校长纵容大学中“反天主教势力”的发展,并且造谣其私生活不检点……
当灵魂的关怀与学术的追求相互矛盾,只能择其一时,该给一个学术成就不高,但是怀有教育热诚、关怀学生生命的教授续聘,还是应该让其他在学术上有所建树的新血加入教职团队?作为一个大校的管理者,应该把学校引导向一所顶尖的“天主教”大学,还是天主教“大学”?背后的动机与可能的诱惑,又是什么?
杜拉克以这本小说,对管理学进行哲学上的思辨:管理学无法突破的瓶颈,并非存在于管理学理论本身,而是在实践过程之中,如何在相悖的价值观之间,坦然为所信仰的价值观付上代价。
现场三:选票投给耶稣如何?
随着投票日期越来越逼近,2024美国的总统选举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看:美国传统的民主精神与后现代浪潮之间的角力,又将迸出什么样的火花?
让我们撇开两个政党以及候选人的优劣,一起来思考,在这一场充满争议、冲突却又不乏喜感的选战之中,该如何找到自己的定位?
许多公开表态的基督徒,不管支持哪一方,都发现自己被轰得头破血流。当我们把圣经中理想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放在一个有罪的世界中时,必然会产生严重的碰撞。那么,基督徒该成为战场上的砲灰,还是在模糊的界线里寻求自保、全身而退?
当我们面临政治方面的抉择时,不够善良的我们,又可能面临哪些行善的诱惑?
面对手中的选票,基督徒也在试探之中往来徘徊。我们应该做一个“基督徒”政治参与者,还是一个基督徒“政治参与者”?
前者执著于以清洁、诚实的品格,以基督为中心,来思考与参与政治事务,但所做的选择(例如,在投票栏里,选择不投任何一个政治人物,或者写上投给耶稣),并不能发挥实质效用。
后者为了达到良善的结果,愿意选择“必要的”取舍与手段——哪怕这些方法是“属世的”,但是最终能达到影响政治的目的。
而大多数的人,则在两端中间游走,举棋不定。
选票给基督徒的诱惑,可能还有一种“我可借着手上的选票掌控世界”的权力感。这种错觉,容易使我们将自己的是非判准绝对化,将我们的意志、情感与自我认同,与我们所支持的阵营紧密连结,以致在立场的角力之中,教会分化、信仰群体使命失焦。
事实是,虽然我们拥有投一张选票的权力,但是人永远无法与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智慧相比。上帝对个人与国家的计划,也超越我们所能衡量的得失,超越我们的权谋。如《撒母耳记》中,上帝使用一个小小牧童,就打败了巨人哥利亚。
现场四:如何在道德与人性的尊严中,找寻一条出路
回到最初始的提问:无论在个人生活、职场,甚或政治公共领域,面对充满纠结的人生考题,不够善良的我们,该如何避开行善的诱惑,去做出那看似微小,却又大又难的决定?
德国哲学家康得在他的著作《纯粹理性批判》中,一直渴望在道德与人性的尊严中,找寻一条出路。在这里,让我们以信仰为脉络,反思他的3个终极提问,或可给我们一些智性与灵性的曙光(注):
×问题一:我能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Was kann ich wissen?)这是康得提出的第一个提问。
这个问题,其实是为人类生命可感知的事物,设出一条界线。在我们的经验所知之外,有一片更宽广的无知。作为基督徒,承认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在上帝的手中,是我们答对人生考题的起点。
在台剧《不够善良的我们》中,寡母对独子的掌控,造成了儿子婚姻的悲剧。小说《行善的诱惑》中,神父校长试图以善行来缓解人之间的张力,却使自己限入更大的僵局。面对今日的民主政体,相信选票可以改变国家的属灵状态,则是本末倒置的错误信念。
×问题二:我应该做什么?
“我应该做什么?”(Was soll ich tun?)是康得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他认为,我们应该在理性的范围之内,符合道德的规律。然而,我们或许以为自己很理性,但我们其实常常离理性很遥远。特别是在一个充斥大量资讯、生活步调疾速的时代,每个人的内在都有很深的躁动。我们被要求行动快、效率高,但是机械一般的运转,反而使我们无法领受智慧,因为真正的智慧需要耐心的等待。
生命里最积极的行动,其实是安静预备自己,在主里耐心等待,在等待中产生由内而迸发的生命活力。
《不够善良的我们》之中,不断付出的的庆芬,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却让自己的人生方向,离自己的初心越走越远。
《行善的诱惑》中,从尊重生命价值的“天主教”大学,转型至看重学术评比的天主教“大学”,是教会学校在世俗中的一种妥协。然而事实是,对生命价值与人性尊严的牧养,是学校全面健康成长的根基。
面对美国总统大选,以及各种政治议题,如果使用错误的方法与手段,或带来短期的利益,却往往让后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问题三:我可以希望什么?
“我可以希望什么?”(Was darf ich hoffen?)面对这第三个终极提问,康得认为,我们可以把目光投向超越时空的永恒真理。
时间与环境现实的张力,常常诱惑我们妥协,做出轻率、看似立即见效,却终身遗憾的决定。若没有每日在上帝的话语中得力,我们真的很难抵抗多元媒体中群魔乱舞的各种思维或主义。例如,立即主义。唯有真理,可以使我们不为现代世界求速求效的潮流裹挟,得到真实的平安与自由。
《不够善良的我们》之中的Rebecca(张怡静),或许最让人心疼与不舍。因为她所渴望的无条件全然接纳,在这不够善良的世界里是找不到的。
《行善的诱惑》中,主教一语惊醒梦中人:“一旦有人攻击他们的动机,他们可能会深受打击,并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其他人一样是有缺陷的,就只是平凡人而已,不完全值得敬佩。”
在政治领域中,我们尤其需要认清人性的矛盾与罪恶:不同政党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为著不同立场的选民的公义而战——没有一个政党,是不带着选票利益来利用各自的选民族群的(不管那个族群是基督徒,还是彩虹族)。
愿不够善良的我们,面对个人生活中的挣扎、职场上的角力,以及政治领域的激斗,都能从容而优雅,靠着主的恩典,分辨行善的诱惑,经历上帝所赏赐的平安!
注:Immanuel Kant, 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 Hrsg.: R. Schmidt (Hamburg: Meiner, 1976), B 833-837.
参考书目:彼得‧杜拉克,《行善的诱惑》,吴程远 译,(台北:远流,2008 )。
作者曾留学德国。现为台北卫理神学院神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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