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24.10.19

古墨

60歲的孩子

近日，讀著名電影導演和演員陳沖的新書《貓魚》，頗有收穫。書中講到她母親晚年患癌和老年癡呆的經歷，令人難忘。

陳沖的母親張安中，是中國神經藥理學家，原上海醫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2021年疫情期間，患淋巴癌離世。

從《貓魚》中得知，張安中早年在教會學校讀書，並深受宣教士姚如雲（Gordon H. Aldis）牧師的影響，成為基督徒。陳沖尤其記得，母親在臨終前打給她的那通電話：那一天是她生日，正在父親的老家重慶，拍攝《忠犬八公》。母親在電話裡問她，你在哪裡？她回答：“我在重慶拍戲……我們一起禱告吧。”

陳沖按照母親以前教她的禱文說：“親愛的主，感謝你所給予我們的一切！求你饒恕我們的罪過，指引我們的言行，聽我們的祈禱。求你賜給我們平安、健康、力量、智慧和勇氣，與我們同在，求你保佑媽媽……”

母親馬上添了一句：“親愛的主，我把妹妹（陳沖）交給你。求你祝福她家庭美滿、事業成功，求你指引她，做你的好孩子，不做你不喜歡的事。”

陳沖在書中寫道：“那天我60歲，卻還是個孩子——母親的，上帝的。那是我所有生日中，最難忘的禮物。”

病房裡的人間百態

作為兒女，我能體會到陳沖對臨終的母親那份依依不捨的愛。在死亡面前，人是何等孤獨無依。若沒有上帝的愛，人踏上的是一條充滿孤獨與絕望的路。

我想到我的母親，她也是因為患癌，在疫情期間離世。困擾她的疾病，很早就潛伏在她的身體裡，只待她年過六旬就露出猙獰的面孔。

醫院樓道裡，扶著輪椅、顫顫巍巍走路的母親，不再是房前屋後做事利索的母親了。曾經無微不至照顧我們成長的母親，後來更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失去了往日的行動自由。七七八八的管子，在母親身上插著，彷彿猛戳在我的身上，讓我心如刀絞。

很久沒睡個安穩覺的父親，一臉倦容。他的頭髮不僅稀疏了，還增添了許多白髮。我們不在的時候，父親照顧母親母親，給她翻身、擦身、量體溫、餵藥。母親健康允許的時候，父親還會把米飯和蔬菜混在一起，用攪拌機打成漿糊，再餵母親吃。

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父母，讓我感動。

病房裡的百態，也讓我們看到人性不那麼明亮的一面。一個父親患病住院，兒子來服侍，雖然也會給父親擦身、餵飯，但是常常態度兇橫，一邊服侍，一邊數落父親。父親默不作聲，他能夠感受到兒子不曾明言的責難，感受到在兒子眼裡，他已是油盡燈枯、無價值的人。

還有一位患者臨終之際，只有護工在身邊，兒女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面。幾位醫護人員推著擔架進入病房，將白布覆蓋的逝者小心地抬上擔架，推出房間，送往醫院的太平間。就這樣，一個生命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聖經說，人生在世必遇患難，如同火星飛騰（《伯》5：7）。死亡，是最大的患難。前一秒那個人還在，還在呼吸，還活著，下一秒就只剩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夜晚，我躺在病房裡陪護母親，會聽到那些沒有床位的病人在樓道間，此起彼伏發出呻吟。彷彿整個人間都彌漫著疾苦。我在這樣特殊的環境裡，看到人類生存的真相，人人都會面臨這樣的一天。

最好的安寧病房

當母親意識到自己生命不多時，她便開始對永恆有了更多的渴慕。我常常握著母親的手，為她祈禱，為她講述那個即將永駐的天家。癌痛折磨著她，但每次在輕聲禱告後，母親因疼痛而糾結的眉頭便舒展了很多。當我跟她說起天堂的美好時，她臉上還會漾出一絲笑意。

母親住院幾個月後，病情惡化。母親不願做無謂的治療。我們在禱告和商量後，決定不再過度治療，讓母親遠離那些對她無效的機器和藥物。我們和母親選擇了“臨終關懷”的醫療護理，讓母親能與家人和朋友共度有意義的美好時光。

離家幾個月的母親回家後，鄰居和親朋相繼來看望她。母親看到這麼多熟悉的面孔，這麼多人來和她說話，感到非常滿足。母親的臥室，成了她最好的安寧病房。

這段期間，我常到附近的樹林裡行走、默想。時值夏季，樹木被濃密的深綠色覆蓋，野花在路旁隨處可見。我會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一口氣，感受著清新的花香和迷人的景色。林間鳥兒的鳴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朵朵白雲在湛藍的天空中飄蕩，如同一艘艘白色的航船……

這一切，似乎與我親愛的母親困在病榻上、面對死亡的境遇，相去甚遠。在憂傷中，自然界的美麗，提醒著我上帝的愛：儘管親人患病、離世令人悲傷，但這個世界的創造物，仍在不斷地彰顯上帝的榮耀！

這讓我意識到，上帝仍然在掌權。祂讓死人復活的應許，從未改變。望著眼前這些母親熟悉的花草樹木，想到母親即將前往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我竟也能感受到一絲微小的喜悅。

定然疲態盡去

母親離世，雖然有很多遺憾，但看到她坦然面對死亡，平靜地和熟悉的人告別，這讓我感到欣慰。儘管那個笑過、哭過、說過、愛過的母親不見了，然而她是走在回家的路上。疾病使她疲憊不堪，但當她見到那位救她的主時，定會疲憊盡去，一生的擔子完全卸下，恢復小孩子的樣子。

當我目睹一生簡樸的母親，換上表露出信仰的壽衣，安詳地躺在那裡，像是成了一個新人，這帶給我莫大的安慰。聖經說：“人死的日子勝過人生的日子。”（《傳》7：1） 在不肯罷手的病魔面前，母親扳回了一次贏局，那就是在基督中獲得永恆的生命。

喪禮中，我家來了很多客人，包括母親從小到大的朋友。我以傳道人及兒子的身份，藉此機會上臺講道。聽著聽著，親友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淚水。我彷彿感受到另一種醫治在發生——那些聽福音的人，在得到醫治！母親的喪禮，為這個被墓地環抱的村莊，帶來了一束希望之光：世上除了那些充滿絕望的死亡，還有一種飽含盼望的死亡存在。

世上最令人心碎的事，死亡當然是其中之一。在母親離世後的悲傷期，我為失去親愛的母親而流淚傷心。然而，我也感謝上帝，因為祂向我應許，我的母親被救主懷抱著，被愛環繞著，她已經得享安息。

我也想到：我們的身體會受到疾病的侵襲，而變得衰弱，這是不可避免的。許多健康的人總覺得，死亡離得很遠——由於現代醫學的進步和發達，人的壽命可以得以延長，但實際上，那些被藥物和醫術暫時勝過的死亡，很快就會捲土重來。基督徒何其有幸，遇見那位將死亡變為生命的救主！因為祂的救贖，原來死本身也可以死掉。

母親的死亡讓我看到的，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化為灰燼，乃是由死而生，進入主耶穌預備的永恆國度。如今，我的悲傷和難過，已漸漸地被心中的異象替代：母親已從重病裡脫身，從死亡進入了永生。有一天，我和母親終將再見！

作者是大陸傳道人，畢業於音樂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