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璩
本文原刊于《举目》第6期
上帝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今年4月是美国林肯总统被刺 一百三十七周年的纪念(1865年4月14日)。林肯总统所处的,是一个缺乏领导的胆识、没有完整的道德(moral integrity)的时代。可以说,他靠着对人类尊严与平等的坚强信念,和他从信仰上帝而来的里外一致的道德勇气,加上他高瞻远瞩的领导魄力,只手把美国从分裂和良心破产的边缘挽回。
在1865年3月4日,林肯发表了第二次就职演说,这是他生平最重要的演说之一(该演说与葛低斯堡(Gettysburg)演说同展于华府的林肯纪念堂)。当时战争即将结束,距他受刺仅四十天,正好像是他的临终告白。
在演说中,他没有一丝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宣称“公理”终于战胜了“邪恶”。相反地,他承认自己也可能犯错,他把自己包括在那些“急功近利、贪图眼前的胜利,却忽略了解决根本问题”的人中间。
他提到南北双方都向同一位上帝祷告,双方都要求上帝严厉地制裁对方,他引用圣经的话来责备这种心态的荒谬。他那种谦和虚己的态度,让那些成天价呐喊“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人汗颜。
他呼吁国人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共同为一代的美国划下历史性的定义。他告诫国人,由于奴隶制度带来伤害,上帝才容许这个可怕的战争发生。他结语中说:“没有 怨恨,只有同情的爱,和对是非的执著。当上帝将是非显明时,让我们努力完成祂的托付。”他的话虽然低调,却没有温情主义的怯弱,乃是反映出他内在的坚强。
是的,美国是一个政教分离的国家。但是,政教分离并不等于把个人自信仰而来的信念和世界观,踢出政治圈外。同样地,整天把上帝挂在嘴上的人也不等于就是站在上帝的一边。
这位丝毫没有“自义情结”的傲僈,也没有“正义化身”的偏见的林肯总统,在我们如今面对回教世界的困境中,给了我们什么启示?
伊斯兰教是仇恨的根源吗?
伊斯兰教是否与西方文明有着基本的冲突?它是否仇视异己?许多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9-11”事件之后,这个问题就更加尖锐了。
一派人(包括布什总统)认为,伊斯兰教是爱好和平的,与现代文明并没有基本的冲突。宾拉登的恐怖活动,是扭曲了伊斯兰的信仰,连伊朗的报纸都公开指责这种残 暴的行为。可兰经的“圣战”其实是指著个人灵性的挣扎,而不是武力的斗争。宾拉登之于伊斯兰教,就好比麦克维(美国奥克拉荷马市大爆炸主凶)之于基督教一 样,是不能等量齐观的。
另一派人则认为,伊斯兰教是排斥现代化的。特别是原教旨运动的教徒,他们呼吁回归到纯正的伊斯兰信仰。他们认为现 代化(西化)腐化了伊斯兰社会,他们把社会一切的病态都归咎于西化,因此要消灭代表西方的一切。原教旨运动是伊斯兰教中发展最快,也最活跃的一支。他们在 沙特阿拉伯、巴基斯坦所成立的回教学校,是传布仇恨西方的温床。
其实,从历史记录来看,早在十字军东征数百年之前,伊斯兰教就有迫害、杀戮拒绝归附者的做法。就是先知穆罕默德本人,虽然他起初对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表示友善,但是他也有砍掉数百个反对他的犹太人的头的记录。
但是,我们也不能就此归纳说,伊斯兰教是散布仇恨的。否则,反对基督教的人也可以在旧约圣经里,或是在历史中寻找到残暴事件,并归纳为基督教是散布仇恨的。 在历代的教会里(包括今天的宗教右派),我们都可以找到一批心胸狭窄、分门别类、自以为义的信徒。他们的教义可能非常正统,但是他们对异己的压制,无论是 出于“傲慢与偏见”,或是为了争夺利益,都为人类带来了许多悲剧。基督教如此,伊斯兰教也如此。
伊斯兰教派别复杂,原教旨运动号称是回归 正统,其实反而带来灾害。堕落后的人类,总是利用宗教来为自己傲僈的行为辩护,并且以自己的偏见来诠释教义。如何洗脱散布仇恨的嫌疑,这可能是伊斯兰教本 身在廿一世纪所应解决的最大问题。回教国家亦当自省,为什么殖民主义在回教国家带来的后遗症远超过其它地区?自身为什么常常是最少蒙受现代化利益的族群?
基督教的改教运动与理性主义的互动,刺激了启蒙运动的兴起,构成了现代化的理念基础,这是今天的伊斯兰原教旨运动所缺乏的。至于伊斯兰能否在教义中找到新的立足点,产生像当年马丁路德一样的改教者,这是我们无法断言的。
那么,什么是基督徒对待恐怖暴力的正当反应呢?
对少数回教徒所表现的极端行为,我们最常看见的是美国人的两极反应。一种是自义情结。在报仇的前提下,一切的行为都成为合理,这是非常可怕的。第二种表现是懦弱的同情心。在“爱仇敌”的前提下,空讲饶恕、和平,但却忘记了正义和公理,更无法向死难者和家属交代。
我认为一个更为合理的反应,是林肯总统的榜样:一方面与邪恶的行为抗争,一方面哀矜勿喜,除去以往政治利益挂帅的态度,谦卑谨慎地帮助回教国家走上开放、民 主和自由的轨道。是的,许多的罪恶都借着自由和民主的美名在散布,但是堕落的人类还是只能在一个开放、容许异己的社会中,才能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我们为布什总统“邪恶轴心”(Axis of Evil)的论调感到担忧。如果美国不顾国际舆论,强加意愿于它国之上,如果美国在国际政治上没有站在道德的高峰,且仍然摆出一副公理代言人的姿态(骨子 里却还是大国沙文主义的老调),它就没有真正认识到“9-11”的严重性,类似“9-11”的痛苦就可能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9-11” 事件之后,当初美国受到全世界的同情。布什总统对恐怖组织的宣战,站住了道德的高峰,显出了坚强的领导力、给予了国人清晰的方向感。这是重新建立国际形像 的最好时机。我们但愿林肯总统的警言:不要“急功近利、贪图眼前的胜利,却忽略了解决根本问题”,能够在今后指引美国领导者的方向。
巴勒斯坦的悲剧
经过了“9-11”的恐怖之后,第二件最让我震惊的是:二月初,一位二十八岁、充满活力的巴勒斯坦护士,竟然在以色列街头引爆自杀炸弹,炸死了一位以色列 人,炸伤了一百五十位。国家广播公司展示了这位女士的录像带,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活泼开朗、年轻漂亮的妇女。这不是我们心目中典型的恐怖分子,这代表的是一 个绝望的民族最后的挣扎!
到执笔时为止(2月21日),从2000年9月以来,十七个月的暴乱里,巴勒斯坦至少死了九百八十七人,以色列至少死了二百八十一人!这是民间自发的恐怖行动与国家组织的恐怖行动,两者间交织升级的悲惨后果,也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的一大悲剧。
我们究竟当怎样看待这些非理性的循环杀戮,并解决这些人类的悲剧呢?明显地,夏隆和阿拉法特不是解决问题的人。
在美国通常听到的支持以色列的理由是:
a) 以色列是中东唯一的民主国家,是美国最忠实的伙伴。
b) 以色列是维护美国石油利益、地缘政治的一个棋子。
c) 犹太民族是上帝的选民,我们应当保护圣经的预言,给予其生存的空间。
d) 阿拉伯人袒护恐怖份子。
e) 美国犹太势力和犹太游说团的强大。
而且,“9-11”事件以后,许多人为巴勒斯坦儿童的欢庆而忿怒。“奥斯陆和平协议”到了2000年破产,许多人也为阿拉法特不肯签署克林顿总统所支持的和平协议而忿怒,他们认为阿拉法特没有诚意达成协议。
阿拉法特可能的确没有诚意达成协议,但是许多美国人并不了解巴勒斯坦人所处的困境。虽然还有少数阿拉伯极端份子,仍想将犹太人赶出巴勒斯坦,但绝大多数的巴勒斯坦人都接纳以色列国的存在。以色列国的生存权并不是问题所在。
真正的问题是犹太屯垦区。这些在约但河西岸和加萨走廊大量兴建的屯垦区,都是1967年战后的侵夺地,是不合法的。区内的犹太人,拥有的是欧美水准的高级享 受,一流的现代化设备;区外的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拥有的是贫困和难民营。许多住在屯垦区里的,是新近从纽约或其它地区搬来的犹太人。他们开着流行的车 子,向在该地居住了数十代的巴勒斯坦人吼叫:“滚开,这是上帝给我的应许之地。”
为了扩展和保护这些在以色列领土以外的屯垦区,以色列没收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士兵用开路机铲平了他们的住宅,砍伐树木。不但如此,以色列还控制所有进出屯垦区和通往以色列国境的通路。从表面上看,以色列容许巴 勒斯坦建国。事实上,以色列所控制的好像是瑞士乳酪,巴勒斯坦所拥有的,不过是乳酪中的空洞。以色列控制了所有的主要通道,只有以色列人可以自由往来。相 对地,巴勒斯坦人不能随便行动。尤其是车子,从任何一个地点去另一个地点,都要通过许多以色列设的路卡,接受检查。常常有巴勒斯坦的孕妇,因为要通过重重 关卡,赶不到医院而在路上生产。
这样的一个“巴勒斯坦国”,不但其国民不能自由往来,更好像是二等公民,处处受到限制和干预,其情况可以说比当年南非的种族隔离还可怜。这就是为什么在2000年时,阿拉法特不能签字的原因。
但是以暴力和恐怖对付无辜的平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能容忍的,不论是以宗教为本的自杀炸弹,还是以优势军力为恃的杀戮无辜。人们总以为这是种族间和宗 教间的矛盾,人们怪罪宗教,带来仇恨。但往深层看,它是人类堕落的结果,是人类私心的表现。当对抗的双方都认为自己代表正义,是受害者,不断地以牙还牙 时,那不过是傲慢与偏见的又一表现罢了。因为傲慢,没有一方愿意承认自己可能有错;因为偏见,凡不是我族类的都可诛(至少是不配受到公平待遇的)。宗教, 不过是人们用来显明自己有理的护身符罢了。
美国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助解决“以巴死结”的国家。可是作为以色列的保护国,美国国内的政治现 实,不太容许政客们用林肯的态度来解决争端。美国的双重标准对解决问题固然毫无帮助,自从以色列前总理拉宾于1995年被刺以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也都缺 乏有魄力、有远见的领袖,这是很难突破困局的主因。这是人类自掘的坟墓,请不要归罪于上帝!
可贵的是,还是有一批“社会的良心”(注 1)。他们一方面指责暴力,一方面用非暴力的手段向以色列政府抗争。当以色列士兵要铲除巴勒斯坦的居住区时,他们就用和平静坐示威的方式来阻拦。这些人勇 敢地站在强势的以色列政府,和巴勒斯坦宗教极端份子之间,要求双方冷静地解决争端。我认为,这种非暴力的抗争才是更有力、更能受到国际同情和支持的方式。 这其中有许多是巴勒斯坦的福音派基督徒,也有犹太的拉比,以及天主教徒。他们的努力,可能是黑暗中唯一的曙光。
那忍受罪人这样顶撞的,你们要思想,免得疲倦灰心(《来》12:2)。
巴勒斯坦这块土地是当年亚伯拉罕所蒙的应许之地。它是耶稣基督在世时足迹踏遍的地方,它也是传言中穆罕默德的升天之处(耶路撒冷的Dome of the Rock,也是Al-Aqsa回教寺)。人类最残酷和非理性的表现,竟然发生在所有的当事者都认为是圣地的地方,这或许是对人类文明最大的讽刺吧。
现今,这块土地的情形,与当年耶稣基督在世时的情景也非常相像(注2),都是充满了仇恨与冲突。而当年的耶稣是一位年轻的拉比,充满理想,对时代不满,到处 向被统治的人传讲天国的福音。他几乎是独排众议,传扬非暴力抵抗的信息。他告诉我们,人们必须彼此原谅才能和平相处,也才能有实现公理的可能。他当年所传 讲悔改和宽恕的信息,到今天还是一样的适用,也一样的“极端”。
当年造成争端的因素也与今天相似,不同的只是技术的进步。当年充满了经济 的不平等,要求自治,存在着许多极端的宗教狂热份子,恐怖行为,末世论,和不断的冤冤相报。甚至连“全球化”的情况也都相似:两千年前,它整块土地都受到 罗马帝国的统治,清一色的罗马式建筑,罗马税制,罗马军团,和分封的王。今天,美国代替了罗马。美国的军力、经济力、甚至世俗文化都深深影响着此地的生活。受苦的,仍然是这块土地上的人。
因为人类的败坏,两千年之后,我们还是无法得到地上的和平。我们只能承认,纯粹政治角度的方案,绝对不可能解决问题。但愿所有的当事者,都能放下自己的傲慢与偏见,放下历史的包袱,仔细地反思耶稣基督的信息。但愿他们都到上帝的面前悔改,为了子孙,和好地相处。
这,究竟是可能的吗?今天的林肯又在哪里呢?
注:
1. 包括Christian Peacemaker Team (CPT), Israeli Committee Against House Demolitions, Rabbis for Human Rights, Sabeel Ecumenical Liberation Theological Center, Palestinian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Non-violence, World Vision Palestine, etc. 请到http://www.sojo.net/ 的网站阅读详情。
2. 本段论点参考”The Body and Blood, the Holy Land’s Christians at the Turn of a New Millennium (A Reporter’s Journey),” by Charles M. Sennott, Public Affairs,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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