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家驊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16.03.21
100多年前,發生在中國的五四運動和新文化運動,強調唯有跟隨“賽先生”(science科學),華人才能掙脫帝國主義的侵略,邁向強國之路。自此,許多華人知識份子以科學取代傳統儒家文化,並連帶反對所有的宗教信仰,認為信仰宗教是為迷信。
因此,在華人教會的歷史記憶中,要帶領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信主,首先要解決科學與信仰的難題。
當我剛開始參與北美中國留學生福音事工的時候,有一位熱心的長輩推薦大量關於信仰與科學的書籍和護教資源給我,並說:“要讓當代中國留學生信主,首先要讓他們看到科學的破產以及聖經的超越性。”
然而在我實際牧養學生時,我發現大多數年輕的中國留學生,並不認為需要在科學與信仰中二選一,也不認為科學與信仰是衝突的。
年輕人眼中的科學與信仰
類似的現象,不只在北美的中國留學生當中,也發生在美國的年輕人中。
美國的實踐神學家 Andrew Root 帶著一個研究團隊,透過訪談美國的青年牧者和青少年,發現了幾個耐人尋味的現象。(註1)首先,美國青年牧者普遍相信,科學與信仰之爭是現在進行式。
面對這張力,青年牧者採取三種主要的策略:
1. 正面迎戰
試圖透過各式各樣的護教訓練,使基督徒學生在面對科學對信仰的質疑時,不是一直挨打,而能採取主動的攻勢。
2. 舉白旗投降
這群牧者認為,科學與信仰之戰已經落幕,科學已經勝出,信仰已經戰敗。因此只求幫助學生在信仰中找到個人的人生目的和宗教熱情,以此對抗科學的進擊。
3. 建立中立國
根據 Root 的報告,最多牧者認為,信仰與科學二者不是彼此衝突的,而是兩個不同的領域,在處理兩種不同的問題。因此信仰歸信仰,科學歸科學。信仰是關於事物的終極意義,科學是關於事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當研究團隊轉向訪談青少年學生時,發現學生基本上均不認為信仰與科學是對立的。
對大多數的青少年而言,信仰與科學就像是一個豪宅中的兩個房間,同時存在,不會彼此干擾。當他們在信仰的房間時,就放下在課堂上所學的科學理論;當他們在科學的房間時,也會放下在教會中所學到的教義、神學。
雖然大多數的青少年都認為,科學與信仰可以在同一個豪宅中和平共存,但是當他們試著理解豪宅本身的結構和建材時,卻轉向以科學為中心的方式來理解。
基本信念的轉變
Root 的發現和 Charles Taylor 在A Secular Age一書中的論點相互印證。
Taylor 在他的書中探討,為何今天人們愈來愈難相信“超越界”(編註1)的存在。他認為,信仰並沒有在今天的社會中完全消失,但是人們相信的方式和對世界存有的基本信念,卻已有了巨大的改變。
人們雖不否定“超越界”的存在,但卻以既存世界的框架(immanent framework)來理解這世界——試圖以物質、定律、科學和理論,來解釋一切,包括“超越界”的存在。
在這個高舉科學方法的世界中,人們以可被觀察到的特性,來認知物質(包括人類自身)的存在:人們不再追求認識物質的本質和其存在的意義,一切存在本身的內在意義和其存在的最終因都被排除。(註2)
如此,有位格的存在可以完全用非位格的法則(科學理論)來理解。
人工智能的研究不斷在進步:蘋果所發展的 siri ,基本上已有理解和回應人類說話的能力;IBM 開發的深藍電腦,已能和人類最頂尖的棋手在國際象棋的棋盤上一決高下。(參:從人機較量看人神互動(新民)2016.03.14http://behold.oc.org/?p=29567。)
種種事件顯示,人類所發展的科技愈來愈有“人性”,與此同時也暗示了“人性”可以用科技來加以模擬和理解——人不再需要透過“超越界”的存在來解釋自身的存在。
Root 認為,科學對宇宙的探索,的確指出宇宙的廣大浩瀚,但卻不必然預設宇宙是非位格的存在(impersonal)。(註3)換句話說,科學理論和方法並沒有否定,宇宙背後存在著一個有位格的超越者,也沒有否定“超越界”的存在。
事實上,生物學和醫學正是以科學方法,來研究具有位格的人類的存在。
當科學家研究人類大腦的運作時,一方面幫助我們理解人類是如何學習、認知和建立關係,但另一方面這些科學知識並沒有否定,人類是有理智、情感和意志的生命主體。
也許,科學與信仰之張力背後真正的問題,是人類試圖排除一切“超越界”的解釋,否定所謂的啟示,好滿足把“自己的判斷和理解”偶像化和絕對化的野心。
探索新的牧養實踐
面對一個愈來愈世俗化的世界,牧者如何回應以科學為中心的世界觀,所帶給年輕人信仰的挑戰?在世界和生命訴諸以可觀察到的現象來理解時,基督徒可否用另一種敘事來理解和述說這一切的存在?
1. 澄清預設
科學方法並未預設了“有位格的上帝的不存在”。無神論和科學方法不是必然被綁在一起的。教會的牧者可以思考怎樣幫助年輕人看見,在委身於一位有位格的創造者的同時,我們仍能欣賞科學對受造世界的發現,甚至從事科學研究。
基督徒的世界觀非但不是與科學對立,反而可以成為以科學方法探索和認識世界的穩固基礎。基督徒相信,上帝創造有秩序的世界,並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人。這兩個信念都能驅動人以謙卑和敬畏的心,來探索這浩瀚的宇宙。
荷蘭改革宗神學家 Abraham Kuyper(Abraham Kuijper, 1837-1920)之普遍恩典(common grace)和領域主權(sphere sovereignty)的概念,創造了一個極大的空間,讓基督徒能以基督徒的世界觀來從事科學探索的工作。
2. 與科學家會友一起探索
我們當主動與教會中的基督徒科學家們,一起探索回應之道。
根據2014年2月的統計調查,在美國超過有60%的科學家是基督徒。(編註2)換句話說,許多基督徒科學家就在我們的教會中聚會!
牧者可以詢問在教會聚會的基督徒科學家們,是如何能信靠聖經所啟示的上帝,又同時繼續在專業上以科學方法來從事研究?
當牧者與他們一起探索如何在“相信一位有位格的上帝創造萬物”的前提下,從事科學研究後,也可以在適當的機會,邀請這些基督徒科學家們,和年輕人分享他們的觀點和心路歷程。
3.謙卑好奇、樂於探索的教會文化
“敬畏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箴》9:10)。
向上帝獻上敬拜,需要先承認自己的有限,並向創造這世界的上帝敞開,才能順服上帝擴張我們有限的認知框架,使我們認識真理。
同樣的態度也可以用在科學探索上。在面對上帝所創造的世界,基督徒可以帶著謙卑和好奇的心,以敬拜創造者的態度來探索這受造的世界。
註:
1. Andrew Root, “Teaching at the Intersection of Faith and Science,” accessed March 5, 2016, http://www.youthworker.com/youth-ministry-resources-ideas/youth-ministry/11731457/.
2. Charles Taylor, A Secular Age (Cambridge: MA, Belknap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98.
3. Chris Stump and Andrew Root, “Learning from Young People about Science and Faith: An Interview with Andy Root,” accessed March 5, 2016, http://biologos.org/blogs/chris-stump-equipping-educators/learning-from-young-people-about-science-and-faith-an-interview-with-andy-root.
編註:
1.“超越界”在哲學上的定義為“包容一切者”。世界對 “我”的意識對世界,都是相對超越與相對包容的,但“超越界”是真正的包容和真正的超越,並可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可掌握”地臨在;即使在失敗中,也有可能突然地經驗到“超越界”。
德國學者雅士培(Karl Theodor Jaspers, 1883-1969)認為,對人的存在而言,上帝是既超越有內在。因為“超越界”不再彼岸,而是自我實現之存在不可把握的根基。因此祂是遙遠而陌生的上帝,同時是永遠臨在者。(參:鄔昆如主編,《哲學入門》(台灣五南圖書,2015),p.342-343。)
2.根據2014年2月,美國萊斯(Rice)大學和美國科學促進會(AAAS)合作的調查報告顯示,美國科學工作者或科學家(中文的“科學家”和“科學工作者”在英文裡面都是同一個字,“scientists”)中,超過60%為是基督徒。(如果加上其它宗教,相信上帝存在的有神論者的比例就更高了。)
參: “Religious Communities, Science, Scientists, and Perceptions: A Comprehensive Survey”
中文參:基甸,《有多少科學家信上帝?》https://www.ai-kan.net/?p=108390。
作者為富勒神學院實踐神學博士。現在洛杉磯台福基督教會牧會,兼北美正道神學院與創欣神學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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