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62期
家謙
編註:“海龜”是“海歸”的諧音,泛指只在海外完成學業後回國者。
呼召
大學三年級,那是我20多年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階段。我在中國第一流的學府,讀從兒時就嚮往的專業。雖然我還不能算最好中的最好,但是漂亮的成績單和驕人的社會活動履歷表,正在把我送上社會精英的軌道。我還在教會做些力所能及的服事,以保證我在教會圈子裡也有一席之地。
然而那個初夏,卻成了我人生的轉折點。我代表學院接待了美國普渡大學的訪問團。兩個星期裡,我陪同十幾個美國老師、學生,一起上課、參觀、遊玩。我覺得我離名校越來越近,成功的生活彷彿觸手可及。
就在送走普渡訪問團的同一天,我接待了一個韓裔美國教會的短宣隊。跟他們在一起的3天,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當普渡的老師、學生在培養我對美國的愛的時候,這些韓裔美國牧師和神學生,卻在努力實踐著他們對中國深沉的愛──那是從上帝而來的呼召。
他們大多是名校畢業的,有芝加哥大學的,有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但他們的心思只有一個,就是以各種可能的方式到中國,來實踐傳福音的使命。
韓裔美國人,與中國何干?同樣,歷史上成千上萬的海外宣教士,與中國何干?中國已經因著他們的奉獻得到了福音的好處,那其他的國家和民族呢?誰來為他們奉獻呢?
上帝藉著這個短宣隊,狠狠地打碎了我對精英生活的設想,從而引導我嚮往宣教士的生活。畢業以後,上帝就帶領我到美國學習跨文化研究與宣教。
赴美
美國的學習、生活,讓我發現,宣教禾場之廣闊,遠超過我的想像。我的同學之中,有在吉爾吉斯斯坦(編註:或譯吉爾吉斯坦,吉爾吉斯)植堂的巴西宣教士,有在蘇丹長大的韓國宣教士子女,也有在美國本地做伊拉克難民事工的宣教牧師。美國提供了多樣化的環境,讓我看到全世界宣教的縮影,這幅景象非常迷人!
學習“跨文化研究與宣教”課程,不僅讓我對各種文化有更多認識、產生更大興趣,也讓我對自己的文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跨文化的宣教,必須思考基督教信仰如何在宣教地的文化中扎根,因此,我不得不反思我自己的信仰傳統。
學習西方學者的反思,我體會到了信仰與文化互動的裨益。在我的畢業致辭中,我特別感謝我的白人教授,幫助我認識、並欣賞我作為“中國基督徒”的身分。另一方面,我也反思文化帶給我的負面因素——我不得不承認,我最初的宣教夢,是伴隨著“大國崛起”成長的,摻雜著複雜的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情緒的。如果我不好好處理這種“唯有中國教會,能承接普世宣教的最後一棒”的心態,我未來的跨文化宣教服事,很可能將受到破壞性的影響。
回國
回國後,我發現,跨文化宣教對大部分教會來說,似乎仍然是“只能想不能碰”的。“宣教的中國”唱了很多年,但宣教大軍始終走不出去。
起初,我一有機會就談宣教。有一次,我在一個團契分享“做一個全球化的基督徒”,鼓勵弟兄姐妹走出自己的一隅,去認識上帝在全地的工作。團契主席的回應卻是:“宣教像是一個產業鏈,我們在自己的位置盡好本分,就是一種貢獻了。”讓我哭笑不得。
還有一次,我受邀分享,題目自定。我就講了一些基本的宣教理念。結束之後,邀請我去分享而且認識我十幾年的姐妹,對我講這個主題很驚訝,說:“我沒有想到你會講宣教。”還有人說:“現在講跨文化宣教,還太早了!”這一類的聲音不絕於耳。
偶爾也會有人鼓勵一下:“你今天講的挺好的”或是“你分享的東西很有意思”,但更多人建議:“我們教會也很需要你啊”,“我覺得你很適合做青少年事工”,等等。
在美國的時候,我周圍的朋友多少都有宣教經歷,或是對異文化很有興趣。為什麼回到中國,卻發現身邊的朋友對其他的文化,都如此漠然呢?為什麼代禱事項裡,除了自己未信主的家人之外,就不會再有其他的群體了呢?
我開始懷疑自己——我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分享給教會會眾及其他人,他們能明白嗎?如果他們不明白我要傳達的宣教理念,我所做的還有意義嗎?
回國之後,我一直沒有“職業”,更沒有什麼可在宣教領域中做的“職業規劃”。所以,當我看不到在教會中推動宣教的效果,甚至也得不到認可時,我就產生了嚴重的身分危機。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麼,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裡?
前行
每一次的危機,都迫使我回歸信仰的核心——對上帝的信心。在與屬靈夥伴分享的過程中,我意識到,我放下了在專業領域的夢想,但我放不下在宣教領域中,取得成就的夢想;我看似放下了屬世的驕傲,但我放不下屬靈的驕傲。
有句話不斷地提醒我,“我們原是祂的工作”(參《弗》2:10)。我就是上帝手中的工作!我的身分不由我做了什麼工作來決定,而是由祂已經成就的恩典決定。祂使用環境和我自己造成的一系列挫敗,來磨練和塑造我,教我更多地仰望恩典。
這條宣教之路,它本身並不是目的。目的是讓我在這條路上,能更多經歷祂的恩典,進而更多分享祂的恩典,這才是上帝對我的期望。
當我重新審視這條宣教之路時,我越來越明白,宣教不僅僅是差傳策略,也不單是一套神學理念,宣教是一種生命態度。宣教的人生,是在各種不確定性中,甘心被上帝塑造的人生。
在這條路上,挫敗感很可能會伴隨我一生,我也可能會繼續在各種不確定性中掙扎。然而,值得感恩的是,當我越來越放下自以為好的夢想、自以為是的驕傲,和自以為義的偏見,上帝讓我在宣教的道路上遇到同行的夥伴。祂藉著這些人,再一次確認對我的呼召,讓我繼續追尋祂,完成祂要我們這一代中國基督徒,在全地所要成就的宣教之工。
作者曾留學美國。現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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