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志远
“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扔在海里。”(《可》9:42)
这应该是主耶稣对人所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之一。假如我们往下看9:43-48,就更加看到主不是在开玩笑的——不是为了效果而随便夸张一下。
使人跌倒的事是免不了;但是使人跌倒的人若不正面面对,就有祸了,难逃地狱的火。哗!我们通常不太注意这样的警告,直到有一天,这个警告突然像一把锤子,敲进我的心里。
我这才发现,原来是警告我们不要使信主的一个小子(one of these little ones)跌倒。在这节的经文的前面,主耶稣正在教导门徒要接待小小孩——原来我们的主很看重我们的下一代。
马太记载的同一段话里还有一节,使我们这冥顽不灵的上一辈不得自恃:“你们要小心,不可轻看这小子里的一个; 我告诉你们,他们的使者在天上,常见我天父的面。” (《太》18:10)
我们下一代的“无声出走”
我们心里不免嘀咕:我们哪里有使一个小子跌倒啊?我们这些基督徒父母不都很殷勤地、亦恭亦敬地从小就带孩子上教会吗?
但是,为什么我们又听到很多的资料,说我们的下一代(ABC)到了大学以后,都陆续离开教会,甚至离开了我们带他们认识的上帝?
《无声出走》(Silent Exodus)是2006年Helen Lee在Christianity Today发表文章的标题。讲的就是亚裔基督徒下一代在信仰上的流失。
后来陆续有不少亚裔牧者、神学家、作家(Tim Tseng,Johnson Chiu,Victor Quon,Sharon Kim……)分别认证这问题的真确性, 资料从50%不等,直达80%,说明其严重性。
Victor Quon,一名亚裔第二代青少年的牧者,在他的文章里,把下一代的无声出走列为亚裔教会的头号议题(No.1 issue) (Tseng&Chuck,p.233)。
虽然对象不仅是ABC,但根据我个人在不同华人教会的观察,很多教会的英文事工,明显缺席了大学以后的年轻人。又根据我个人牧养的经历,确实有很多弟兄姊妹的子女已经离开教会,甚至离开了基督信仰。
教会ABC流失率之高,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2014年,笔者在圣地牙哥参加使者协会主办的宣教大会(CMC)中,就听到戴继宗牧师语重心长地说,“The Chinese churches are in danger of losing their second generation.”(华人教会正在面临丧失他们第二代的危险)
这话并无夸张,是很多华人基督徒都晓得,而且痛苦经历的事实。
当然,我们可以把这个现象归咎于是文化差异的因素,我们也可以安慰自己,这些ABC可能去了美国白人的教会或亚裔的教会。但是,对下一代在信仰上的高流失率——如果我们真的慎重看待基督“扔在海里”的警告——我们还敢漠视么?
第一代华人信徒的反应
华人教会的反应大致有4类。
第一类是无奈。他们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对第一代华人教会与ABC文化的差距太大,倍感无力,只能盼望他们到白人教会,或是另立教会,不离开基督就好。
笔者相信大多数第一代的基督徒属于这类。
第二类是消极对抗。我们下一代的流失,是他们灵命的问题,他们要好好检讨。第一代华人教会成长蓬勃,说明上帝喜悦我们,下一代的流失不是我们的问题。
这种想法没有意识到第一代华人教会的蓬勃,是因为移民潮和留学潮的缘故,暂时把流失问题的严重性隐藏了,并非在下一代的流失上,没有责任。属于这类的信徒是存在的,却是极少数的。
第三类是茫然无所知的。可能他们的孩子还小,或是没有孩子,或是孩子成长后属于少数留在教会的。当我们提到这个问题时,他们显得很惊讶,不晓得这个现象的严重性,甚至觉得是小题大作。属于这一类的基督徒也为数不少。
第四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克服这个问题的难度。他们是少数中的少数,愿意责无旁贷、探讨第一代华人教会的责任和对策,因为这可能反映了第一代华人信徒的灵性问题。
下一代的观点
基于对纯粹华人下一代(ABC)的研究非常少,这里所说的下一代的观点,是泛指亚裔(Asian Americans)的下一代。
笔者认识到的亚裔当中,不同种族也有不少的差别,但是下一代对上一代基督徒和教会的反应,程度可能不同,但大致上可说非常类似。应该有参考价值。
简单来说,亚裔的下一代成长之后,对第一代的信仰和教会都存在非常负面的评价。我们不一定都同意他们的评论,也不是每一个亚裔的下一代都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我们应该知道,他们下列的想法(perceptions),是相当普遍的。
Sharon Kim在A Faith of Our Own中,表达了一般下一代韩裔(ABK)的年轻牧者对第一代教会的评价和观感。这对第一代亚裔教会,提供很多反省之处:
“首先,年轻的牧者开始认为第一代的移民教会是假冒伪善,和丧失了她应有的属灵功能的宗教机构,而且是第二代韩裔基督徒的负面灵性示范。
“第二,两代之间常发生由文化差异而产生的领导哲学和风格的冲突。
“最后,年轻的下一代觉得他们在教会中被看为二等公民,因为他们的需要常被忽略。第一代的信徒常轻看他们。”(Kim,p.26。笔者译)
在Kim的书里头,有更详尽的具体例子来讲明这3点,类似例子都可以在华人的教会中找到。
她说到韩国教会丧失属灵应有功能的时候,举了一些常见的例子:韩国基督徒父母不赞成、不支持他们的子女委身基督,做专职的传道人;韩国教会的第一代基督徒,通常以服事的多寡来衡量自身或别人的属灵生命——“服事、服事、又服事”成为属灵成熟与否的潜意识。
这些都是我们第一代华人教会常见的例子。该书又指出,在洛杉矶的韩国教会常常分裂,超过60%的第二代韩裔基督徒至少经历过一次的教会分裂。(Sharon Kim,pp.26-35)
无怪乎Kim做出结论:“许多的第二代美国韩裔子女,对其父母的灵性评价非常负面:味同淡水,常常妥协。”(Kim,p.29)
从不是严谨调查所得的数字,我也听过加州华人教会的建立,70%是由教会分裂而来。
Victor Quon更熟识第一代亚裔教会的属灵问题。他提出所谓的“idolatry of academia”(把在校的成绩,入名校成为偶像)(Tseng&Chuck,p.235)。在笔者的牧会经历里,长执把这些世俗价值观带进教会,是常见的事。
此外,在Tim Tseng访问的6位亚裔女传道人中,普遍都因为过往文化冲突和权威性的父母阴影,带有强烈的反权威意识。(Tseng,p.26)
灵性问题
前面所提的例子,只是一瞥,却是造成下一代的信仰流失,或是离开他们成长的教会的部分主因。虽然他们在信仰上的流失,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不在本文的探讨范围……
我们所认为的文化差异,在许多的我们下一代的眼中,都是灵命的问题。但愿这些下一代对上一代的灵命评估,都是他们的偏见;然而笔者抚心自问,冲突的确不是纯粹文化差异的问题——就算这些例子只有一半准确,我们都无法推卸责任。
我们不难读出,主耶稣对小子(little ones)的重视。祂说,“凡为我名接待一个像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凡接待我的,不是接待我,乃是接待那差我来的。” (《可》9:37)
若华人教会的“小子”,有一大部分离开教会,甚至离开他们从小的信仰。我们对自己的灵命,难道不需要谦虚的反省吗?
接着“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扔在海里。” (《可》9:42)主提到的是地狱的火,显然主认为这是灵性的问题。
看到主这样的警告,我们能不触目惊心么?
参考资料:
Helen Lee,“Silent Exodus”,Christianity Today, 8/12/1996.
Sharon Kim, A Faith of Our Own,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2010.
Timothy Tseng, Asian American Religious Leaders Today:A Preliminary Inquiry,Pulpit & Pew Research Reports, 2005.
Timothy Tseng&James Chuck 2008 Report:Bay Area Chinese Churches Research Project Phase II, ISAAC, 2009.
作者来自香港,英国爱丁堡大学博士,北美中华福音神学院教务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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