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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乐圣(安迪)

本文原刊于《举目》76期。

文/安迪

2013年12月,我经过上海,有幸在上海大剧院和上海音乐厅,聆听了两场与众不同的合唱音乐会——马革顺百岁华诞音乐会。

音乐会以韩德尔的《哈利路亚》开场,接着有约翰·卢特的《荣耀颂》,孟德尔松的《祂注视著以色列》,加布里埃尔的《拯救我》、《在天堂》,韩德尔的《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等以上帝为中心的合唱曲目。其中很多曲目,在国内几乎没有听到过。

唱到《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时,百岁高龄的马老先生亲自上台执棒指挥。当合唱队没有达到要求时,他就像平时排练一样打断他们,反复练习,直到满意为止。

他那充满激情且幽默生动的现场指导,给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合唱课,让人明白了什么是好的合唱。

马革顺是中国著名的合唱指挥家,是中国合唱界泰斗级的人物,也是上海音乐学院的第一位百岁教授。这两场音乐会是上海音乐学院、九三学社和上海文联,为他百岁生日所举办的。参加演出的合唱指挥都是他的学生,各合唱团都是他亲自辅导过的。

马先生所著的《合唱学》,是中国合唱指挥理论的权威经典。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对中国圣乐的贡献。从40年代末直到现在,他的足迹遍布国内及海外各教会的唱诗班。对他来说,不管名声多大,他首先是上帝的仆人。

马先生不但是一位指挥家,而且是一位作曲家,作品主要是圣乐。他的《杖杆短歌》集,是中国原创赞美诗的经典。其中《主内有真平安》(注1)等,广为传唱。

他创作的圣乐大合唱《受膏者》(注2),被誉为中国的《弥赛亚》神曲。像韩德尔一样,他用合唱把耶稣基督的降生——从预言到成就——艺术性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这部作品不但在中国反复上演,在国外也受到好评。

马老曾在洛杉矶的水晶大教堂,亲自指挥其诗班演唱了这首作品。

我的忘年交

我初次认识马先生,是在40年前。那时,我们全家下放到苏北农村。由于我对唱歌感兴趣,且我父亲曾是马先生唱诗班的成员,马先生愿意让我拜他为师,学习声乐。

当时,他刚从“牛棚”出来,音乐学院尚未为他安排工作。我就“偷”了他这个“闲”,没有付学费,就上了很多课。(马革顺于1957年打成右派、下放农村……至1979年,才被改正属错划右派。编注)

作为当时的“反动学术权威”,加上他的基督信仰,马老在文革中遭遇了很多迫害。当时上海音乐学院和他一起创建指挥系的杨嘉仁教授,就因不堪忍受羞辱,在家中用煤气结束了生命。而马先生凭着他对上帝的信心挺了过来,在60岁开始了他最造福他人的40年。

在马先生那里上课,我听到了好的声音,也看到了美的生命。马先生的一言一行,让我明白了基督徒是什么样的人。他对自己的成就从不吹嘘,对自己所遭的不公平从不抱怨,帮助人时从不吝啬。他身上总是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任何时候都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向着标杆直跑”。我后来信主,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1986年我赴美留学。临行前,去马先生家告别。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到美国后和他的一位朋友联系——那位朋友就是张师母,洛杉矶国语浸信会创建者张荣江牧师的妻子。她接到电话后,马上带我去了教会,从此我就没有离开过上帝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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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几乎每次回国,我都要去看望马先生。每次去,我都受到很大的激励。特别让我吃惊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已经换过多次房子,马先生却仍旧住在吴兴路那套不到40平米的公寓里。我出国前他住在那里,现在仍住在那里。

作为一个以天国为人生终极目标的人,地上的住处只是“帐篷”,够用就可以了。

起初的诺言

在圣经里,耶稣对我们说:“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太》5:14)基督徒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仍然要生活在这个世界,并且要“做盐做光”,用自己的信仰影响社会各个领域。马先生是忠实遵循这一教导的人。

马先生的父亲是一位牧师。当年他向父亲许愿,学了音乐要为教会服务,才获准报考中央大学音乐系。他一生实践了这一诺言,为教会音乐鞠躬尽瘁。同时他也服务社会,特别是服务自己的同胞。

抗日战争时期,他组织合唱队唱抗战歌曲(1938年在西安街头指挥抗战歌曲时,被荷兰摄影家伊文思拍摄下)。1948年,当政局不稳,传教士将被迫撤离中国。他毅然放弃了在美国威斯敏斯特合唱学院未读完的学位,回到上海接下神学院音乐系的工作。

之后的那些年月里,马先生因他的基督信仰受尽了磨难。他被认为是美国特务,倍受“关注”;排练孟德尔松的《赞美颂》时,被叫停写、写检查;上海音乐学院邀他去工作时,却因信仰受阻;父亲因信仰而判无期徒刑,他申诉而被打成右派。文革中所受的苦,更是可想而知。

然而,就在这段充满迫害的日子里,他写下了第一部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圣诞清唱剧《受膏者》,出版了中国第一部合唱理论的经典《合唱学》。在艰难困苦中,他始终没有忘记起初的诺言,没有忘记上帝赋予他的使命。

当他定睛上帝,定睛上帝所赐的音乐时,一切的磨难都变得微不足道,最终都变成了祝福。

在一个把基督徒当作另类的社会环境中,马先生从不隐瞒自己的信仰。人们为他戴上“大师”、“权威”、“泰斗”、“音乐学院的金字招牌”等桂冠,但他只要一个名分,那就是“上帝的仆人”。电视台多次采访他,他每次都从他的信仰谈起。要请马先生做一期节目却不谈到基督信仰,是不可能的。

他是灯台上的灯,照亮周围所有的人。

理念的基础

中国合唱界都知道,马先生有一套自己的合唱理念。他一生都在合唱界阐述并实践这一理念。在一般人看来,这只是一种学术流派。实际上,这却有深厚的神学基础。

合唱本来就是从教会中产生的,是用来赞美上帝、歌颂上帝创造之美的。然而中国的合唱,由于长期受苏俄及革命歌曲的影响,要求激昂有力、具有战斗性。其结果是“快”、“强”、“硬”、“高”,缺乏美感。马先生那种以“美”和“爱”为中心的唱法,被认为是“小资情调”。

多年来,马先生一直致力于纠正这种错误观念,让人体验到合唱的和谐之美。这种和谐,来自基督信仰中的敬虔、谦卑、彼此相爱、彼此合一。如果合唱队的每个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竭力表现自己的声音,就不会有真正的和谐。

马先生喜欢用教堂的建筑风格,来形容两种不同的声音:东欧那种深沉、厚重的声音,如洋葱头般的拜占庭式教堂,浑圆粗大;西欧那种清澈、明亮的声音,如哥特式教堂,尖塔高耸,升腾向上。

马先生之所以推崇“哥特式”的音色,显然是因为这种较明亮、位置较高的声音更圣洁、更崇高,更适合于赞美上帝,表达来自上帝的美。“拜占庭式”的音色,则似乎更适合表达人的力量。

“哥特式”的音色比较靠前,所以咬字、吐字也比较清楚。合唱并非只在意声音,更重要的是歌中要传递什么。这也来自教会的传统,因为每首赞美诗都有重要的讯息要传达出去。所以马先生非常重视咬字、吐字,并且把中国戏曲的四呼五音应用到美声唱法里,使合唱不但发音清楚,而且声音也更有表现力。

这些合唱理念,在马先生的《合唱学》中,有详尽的阐述。在他百岁生日之际,上海音乐出版社又出版了经过充实、更新的《马革顺合唱学新编》。不仅有中文版,还有英文版。同时出版的,还有圣诞大合唱《受膏者》这部属灵佳作的管弦乐总谱版。这些不但是中国教会以及海外华人教会的宝贵财富,而且是对普世教会的重要贡献。

结语

百岁音乐会的最后一个曲目,是埃尔加的《雪花》。这是马老特别喜欢的合唱曲,由他亲自指挥。这首歌非常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象更深的,是马老在指挥前所说的一段话:

“我喜欢雪花的品格。下雨声哗啦啦,大家都听见。下雪则悄然无声,默默无闻,不张扬、不自夸。大雪无痕,飘飘洒洒覆蓋大地,融化了自己,滋润了禾苗,这是一种奉献,不求回报的奉献。”

这其实是对马先生基督徒品格最形象的写照。

注:

1.这首诗歌的歌词为:你的头发已被神数算,你的重担主已替你担。你不用为前面道路去作难,主内有真平安!

2.这部清唱剧,包括以下曲目:《耶西的根》,《报福音的人脚踪佳美》,《诸天哪,应当欢呼》,《以马内利》,《稳固的根基》,《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我心尊主为大》,《上帝爱世人》,《荣耀归于上帝》,《主的灵在我身上》,《欢呼歌颂》,《愿荣耀归给祂》。

作者来自南京,现住华盛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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