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16.02.18.
文/周巨貓
天藍雲澈,山巒悠遠。我踩著油門,一路向西。
不能捨棄的
“巨貓,你怎麼還不交男朋友呀?找個藍眼睛的,以後過綠卡生活……”
“巨貓,現在在哪裡工作呢?……”
“巨貓,你現在工資多少呀?……”
“巨貓……”
為了躲開問話,躲開那些凌亂的思緒,這個週末,我決定回訪念大學的鎮子,順便看看朋友。前段時間,暴雨淹沒了德克薩斯州的許多田地。而今天空初初放晴,空氣裡都是陽光的氣息。
半年前大學畢業,我很快找到了第一份工作。然後也很快辭去了這份工作,因為發現中國老闆既不尊重美國法律,也不尊重我。在瞭解了她做事的風格以後,我便認定,為她工作是沒有前途的。板凳還沒坐熱,就走人了。
而後又打聽了一些其他的工作,發現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於是失去了尋求的願望。
然後是許多輾轉反側的夜晚,不願意打電話回中國的強烈情緒,耳邊各種各樣的聲音,許許多多的懼怕……
我又想起以前在中國教英文的時候,因為雇我的老闆對學生撒謊,我和她發生爭執……以及剛剛辭去的這份工作,那些和我同桌吃飯、一起禱告的人,可以安心而又安身地留下來,我卻不能。甚至在教會中提起這件事時,得到的多是質疑和不解,似乎沒有人理解我所說的:
“我不想妥協自己的原則。”
我每天聽到的,都是如何想盡辦法在美國留下來。即使用不正大光明的辦法,即使頭破血流,也要搶到工作簽證。
我又該如何解釋:即使我希望自己在美國這片土地上有所成長,但“留下來”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在我看來,所有看似有前途的事情,所有看起來光明的路,若是捨去了上帝的原則、信仰中的堅持,那麼就都是黑暗的。
黑暗中的巨貓
“巨貓你真幼稚!”
“你不知道什麼是社會!”
“到底是不是你的驕傲在作祟?為什麼別人能做,你就不能做?”
“你只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其實你就是不願意努力!”
“巨貓你真的很失敗。你看別人都……”
只見黑暗之中,巨貓拱起貓背,毛豎起來,露出了尖銳的爪子,警覺的眼珠閃著陰森的光,全身散發出不友善的氣息……但是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和誰鬥爭。
我又生病了。倒在床上,呼吸都是困難的。一站起來就感覺要暈倒。
“怎麼辦,我沒有保險。我不敢去看醫生。”
“怎麼辦,要是這一次好不起來了呢?”
“怎麼辦……”
我眼前浮現出自己半死不活的樣子飛往中國,著陸之後沒有人扶,只能摔倒在地上……每次這樣的場景閃過,我就把自己裹進被子,遮住從窗的縫隙照進來的陽光。
許多的擔憂,許多的祈禱……幾個星期以後,窒息的感覺逐漸消失了,我又開始可以出門,看看家門口大片大片盛開的野花。
那天,一份英文雜誌的主編向我約稿,我們坐在咖啡店聊天。
“你現在的目標是什麼?”她問我。
“我希望3個月之後能漲一萬。”我喝了一口手中的果茶。
“工資?”她似乎有些小驚訝。
我咧開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辭彙量。”
因為身體不舒服,心裡也難以安靜的原因,說好的稿件,拖了好長時間才給她。總算把手頭上的工作都收尾了,我想,是時間回小鎮去探望大家了。
人艱勿拆
在這個生活昂貴的大城市,沒有工作,病了一場,心中的不安全感也日益加重,擔心自己捉襟見肘之前還不能有足夠收入,於是連給車加油的時候,都要把油管豎起來抖一抖,一滴都不能放過。
這個時候旅行,難免有放縱的嫌疑。不說別人怎麼看,自己對自己,也不好交待。然而,3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大學城——我度過了人生最珍貴的4年的地方,還是可以拜訪的。
最重要的是,經歷許多祈禱、思考,未來的選擇在我眼前也清晰了一些,讓我在關心我的人面前,不至於無從作答。
回到大學城,第一天,我拜訪了巴頓老爺爺、老奶奶家。他們家有我見過的最美麗的花園。
第二天,去了格林家——那個我居住過兩年,有許多歡笑和淚水的地方。女主人蘇珊問我,是否還記得那年她教我游泳,我頭一次尖叫著從滑梯上掉入泳池……我當然記得。我還記得那些夏日,那些可以悠閒地漂浮在水中,仰頭看著明月的日子。
第三天,拜訪了麥克朗家。
麥克朗大叔是我大學期間教會的聖經導師,一個典型的德州人——高、大、胖,留著絡腮鬍子,戴著牛仔帽,腰間一把短而鋒利的獵刀。他能毫不費力地在烈日之下抬起重重的建築材料,談笑之中把所有其他州的人都稱作“北方佬”。
我欣賞他和他妻子梅麗莎的直接和與眾不同,常常開著我被冰雹砸出許多坑坑的小破車,穿過他家巨大的田地去造訪。
“你最近怎麼樣嘛?工作如何?”大叔問我。
“我不做啦。”我說。
“為什麼?”
“那份工作和我的價值觀不符。”我雲淡風輕地說。
“哈哈哈,找不到純潔的媒體機構去工作,真是好意外啊,是不是?”大叔笑得咯咯咯。
“沒錯。我幼稚。”我白了他一眼,往嘴裡扔了一個櫻桃。
“所以,你的計劃是什麼?”大叔吹吹鬍子,又問。
“上帝呼召我明年回中國。我在那裡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又扔了一個櫻桃。
大叔立刻開始分析,什麼屬於上帝的呼召,什麼屬於自己的期望。我一邊裝做有興趣地聽著,一邊想,如果大叔懂中文,我一定和他講4個字:“人艱勿拆。”(編註:意思是人世如此艱難,有些事情不要拆穿)。
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加上“神聖”的帽子,總是令人激動的。當我說“上帝感動了我去做”的時候,我未必確定真的是上帝感動了我。可能是我覺得對,就去做了。其實大叔說的對,大多數時候上帝並不呼召我們去做一件具體的事情,而是希望我們無論做什麼事,都可以培養出基督的品格來。
尾音
離開的時候,看見大片的土地上,向日葵已經開放了。又回憶起那一年的夏日,自己在旅途中看到大片的向日葵,激動地跨過柵欄進去,結果被蜜蜂蜇了。又記得遠方有朋友對我說:“無論到哪裡,記得,要對著太陽,盛開。”
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一片雲,不過是過客。無人不望踏遍浮生錦色,可是也無人知曉明日之路。所以,只能面向天空,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因為基督,已經接納了我。這是我唯一,想走的路。
作者來自昆明,在美學習新聞專業。為中英文雜誌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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