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蘇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17.12.25
電影是一種特別的藝術。繪畫和雕塑是空間藝術,音樂和詩歌是時間藝術,而戲劇與電影則兼具時間與空間的形式,可以說是時空藝術。
電影是“動畫”,“畫”當然是空間的展開,可畫面一“動“,就含有了時間的要素。由於攝影的寫真,電影具有更為鮮活的具象生動,從而在感性上能夠更強烈地觸動人們的靈魂。
在電影和戲劇出現以前,世界各地都流行一種單人劇,在歐洲稱之為“遊吟”,在中國被叫做“說書”,在非洲從事此類活動的角色(griot)具有更多重的功能。此類單人劇,有動作與表情的空間表達,也有情節鋪陳的時間伸展,可以說是一部即興創造的口頭電影。古希臘最善播放這種口頭電影的是荷馬;中國過去也不乏此類製作高手,其中播放“武十回”“宋十回”“石十回”者所留下的話本,被結集匯編成了古典名著《水滸》。
就這種口頭電影而言,耶穌可以說是最佳導演(或最佳製片人,最佳男主角)。馬太福音22章1至14節所記述的耶穌講道就是一例。這篇講道的主題是“天國呼召的窄門”,不過,耶穌卻將此主題具象化為“王子喜宴的請柬”。
電影嘛,總得有人物,場景,情節,該故事的人物有國王,僕人們,被邀賓客,還有隱在畫面背後的主角——王子;喜宴的準備與賓客的邀請被設為故事展開的場景。
第一幕:威嚴而富有的國王為王子準備結婚的宴席。輝煌繽紛的裝飾,院外還遺留著宰殺牛與肥畜的血跡,佳肴的香氣卻已彌漫了大廳,美酒瀑布般地傾倒入金杯,一排排的高座靜候著賓客的來臨;隨著國王的發令,一隊隊的仆人挾著燙金的請柬出發。
第二幕:門被一扇一扇地敲響;門開處,卻見燙金的請柬飛出,掉落在泥淖中,隨之而來的畫外音:“老子還要去進貨呢,誰稀奇你的宴席!”透過另一扇敞開的門,鏡頭聚在一只腳上,那腳下是被踐踏的請柬,畫外音傳來:“耕田才是實在的,那宴席能出產麥子?”(鏡頭切換)一個一個的仆人從門內跌出,隨之有棍棒或刀劍落在他們身上,血在飛濺。
第三幕:大怒的國王:“拒絕者不配此宴,皆殺之;另去街角人聚處,見一個,給我召一個。”(鏡頭切換)鏡頭從硝煙中推下,原本被邀的門戶已成為瓦礫,拒絕邀請者的屍首橫陳。
第四幕:大路上,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卑微地伸著手乞討,忽然,從鏡頭外一張燙金的請柬遞到他的手上;一個蠻橫的壯漢在暴打一個瘦弱的路人,他拳頭忽然頓在半空,一張燙金的請柬橫在那拳頭與被打者之間;請柬一張一張地遞向馬車上的華衣者,店鋪裡滿把金銀的掌櫃,扛著麻袋蹣跚路上的苦力,滿身汗水打著鐵的匠人。
第五幕:坐滿賓客的宴會廳,鏡頭從穿著禮服正襟危坐的賓客中推過,乞丐衣冠整潔,壯漢寧靜平和,掌櫃謙卑溫柔,苦力尊嚴榮光,鏡頭最後停在了一個衣冠不整散懶坐著的人身上。“賜給你的禮服呢?!”王座上滾過來斥責。無以對答的沉默。“推出去,捆了。”宴席繼續著,永恒的光照祥和地籠罩著全席。
劇終。
整個講道就是一個故事。耶穌選取了結婚的喜宴作為天國的象征。“婚”是二人成為一體的結合,而“宴”則是同血緣者共命的日常表達,所以,“婚宴”具象地隱喻了:天國是上帝與其子民的生命同在。
在農牧文化中,婚宴是榮耀喜慶和極盡奢華的重大事件,於是,婚宴生動地象征著天國的光亮與豐沛。國王是地上的至高者,國王為其子操辦婚宴,從淵源處喻指了天國的至上。
農商是中東一帶的基本世俗生產活動。陷於農商而棄絕婚宴,貼切地比喻了沉溺世界而丟掉天國的罪行。禮服的穿戴是敬畏與謹守的表示,它類比於嚴守天國聖潔生活的努力。
整個故事的寓意十分清晰:天國即是與聖子的同在,其淵源是至高的上帝。天國是世界的對立,執著塵世生活的,就棄絕天國生活(反向寓意:進入天國的,就必須棄絕世界)。天國的呼召就是經十字架而復活的重生,是必須全捨才能全得的生命翻轉。
天國生命是無限上帝的恩典,其恩典的無限非有罪從而有限之人自身可及,因此,也因其無限性而無人不及(所謂“不論善惡全召”)。上帝恩典所賜的是主體生命(天國是一種生命形態),所以,主體不活出天國樣式的,就沒有接受天國生命。所賜的是主體生命,所受的必須也是主體生命。
“召”是普遍的生命恩雨,“選”卻是用主生命篩子篩過的“少”者。窄門是生命性的,用主體生命做載器的,恩雨就在其裡面;生命不能與主生命同頻的,恩雨就在他的外邊。
此講道中的真理全用具象表達,無一理性概念,而真理卻全然清晰。耶穌使用那些當下常見的日常具象事物,使永恒之道實在而生動地直指活在當下的人們。
“道成肉身”的啟示告訴我們:具象是無限的唯一表達形式。在具象的生命裡,無限才得以實在化,才生動活波地活著。在耶穌那些具象比喻的講道裡面,無限的生命之“道”恰在具象的“肉身”裡面得以全然的表達。這就是“道成肉身”的講道法。
作者現在美國北加州牧會。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