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務事或天下事?(彭書睿)2018.04.06

彭書睿 

本文原刊於《擧目》官網天下事専欄2018.04.06

 

争議故事

這聽起來也許像是個再熟悉不過的故事。

40年前,一個機構需要買一塊地作為事工的基地,創辦人把那別人都還看不見的異象,透過他的熱情與名望,傳遞出去。許多人認同這個異象,為了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建案,做出了超過他們能力的奉獻,甚至到犧牲的程度。

40年過去,這位創辦人已經息了世上的勞苦,跑完當盡的旅程,留下來的不只是這個事工,還有他巨大的影響力和身影。當年購買的這塊地,隨著時間的移轉而增值到天價,上面的建築物逐漸老舊不堪使用,也沒有完全照著當年所承諾的事工,發揮每一寸土地的最大用途。甚而大部分的建物,出租給與當初事工毫不相干的私立學校當校舍,或是一般民眾的住宅。

董事會經過深思,決定要將產權處理,賣掉部分甚至全部的用地,將整個已經走下坡的事工,移到更經濟的城市,並期待藉由賣地的資金,可以讓新的轉換與將拓展的事工,無後顧之憂。然而,幾十年來曾經做出奉獻的許多長輩,教會領袖與弟兄姐妹,得知這個計劃後表達強烈的不滿。甚至質疑過去這些年的財務與行政管理,是否有人謀不臧的情事。

這整件事所呈現出的真正問題是:一個事工,是屬於誰的?是當年有這個異象負擔而奉獻的那群人嗎?還是,現在每一天在推動事工,柴米油鹽灑掃應對進退的執行團隊呢?

美國世界宣教中心(US Center for World Missions)可以說是過去幾十年北美最具指標性的宣教重鎮,這個現在改名為Frontier Ventures的機構,與另一個姐妹單位威廉克里國際大學(William Carey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位於洛杉磯的帕沙迪納(Pasadena),距離另一著名的富樂神學院(Fuller)只有開車5分鐘的距離。

過去一年來,就是上面這個極具爭議故事的主角。

3月初,World雜誌以一篇長達數萬字的深度報導:《衝突的異象,痛苦的猜忌》(註),算是正式將這個議題浮上檯面。記者與主編,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訪問目前事工的決策者(WCIU的校長,以及董事會成員等),也訪問了提出質疑,甚至推動罷免抗爭的團體“拯救園區”Save the campus這一方(主要是由離職的同工,以及長年的奉獻者組成)。

 

起初異象

根據報導的描述,這個佔地15英畝的地,好像托爾金的《魔戒》當中的精靈王國瑞文戴爾 (Rivendell)。Concert of Prayer一書的作者大衛·布萊恩曾如此描述:“這曾是一個宣教研究、動員,以及訓練的重鎮。一個異象可以誕生,一個夢想可以實踐,一個宣教戰略可以鋪陳,信仰可更新的地方。”

的確,創辦人溫德博士(Ralph Winter)當年的異象,就是期待一個這樣的宣教基地的誕生,甚至當時被稱為“普世差傳的五角大廈”(Pentagon五角大廈是美國國防部所在地),成立了穆斯林,印度教,佛教,以及中國傳統信仰的研究單位(包括趙天恩牧師的研究中心),多媒體中心,宣教心視野(展望)課程Perspective),為未得之民禱告的宣教日引雙月刊(Global Prayer Digest),專門調研未得之民族群的“約書亞計畫”,還有提供博士碩士學位的威廉克里國際大學。最高峰的時候,在這裡的同工可以操40種不同的語言,超過70個國家的服事經驗。

但諷刺的是,今天這塊地,感覺更像是《魔戒》當中的那枚充滿誘惑力,卻讓每一個接觸的人失魂的權力之戒。

 

豪氣不再

若是今天開車到位於伊莉莎白街1605號的Frontier Ventures辦公樓,大概感覺不到當年“全世界都是我們的禾場”那種豪氣干雲的朝氣了。大門進去後,左手邊的書店冷冷清清,擺著許多經典甚至絕版的宣教書籍,幫忙結帳的志工,大多是上了年紀的白髮爺爺奶奶。要在不同樓層的辦公室中,找到要找的人,也不容易,因為沒有一個接待處或是行政秘書來告訴你誰在大樓中哪個角落。

中庭一塊記念2009年過世的溫德博士的石頭,刻記著他對於此地的負擔與期待。旁邊大部分的校園都租給別的單位了,除了那幾間大部分是外籍學生(不少中國大陸背景的中學留學生)的私校之外,威廉克里國際大學也幾乎沒有什麼學生了。

位於校區裡面最大的建築物,可以裝四千人的穆德大禮堂(Mott Auditorium ,記念學生志願運動的領袖John Mott而命名),是帕沙迪納最大的集會禮堂,全實木的建築散發著肅穆的美。但大部份時候不對外開放,因為若要把年久失修的大門修好,要花上十萬美金。

 

賣或不賣

從許多不同的角度來看,我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FV/WCIU的董事會與核心團隊,會想賣掉這個地方。一方面是大環境的變遷,整個南加州的生活費,學費,住宿費,交通費,不再適合要信心募款的機構同工長期的委身在此;另一方面,這個幾十年的校園已經不是當年的“世界宣教中心”,溫德博士的夢想,沒有真正的實現過,而且他本人晚年也多次在事工方向上,做出令人不解的決定。

在2005年《時代雜誌》列名美國最具影響力的25位基督徒之一的他,一直到2009年去世,都沒有真正的交棒給後進。新的領導團隊,在過去的這幾年,都是在處理經年累月的挑戰,嘗試在溫德博士巨大的身影下,走出一條新的路徑。

然而,時代變遷的比他們能調整的快了太多,幾年前的品牌重塑,將清楚明白的“美國世界宣教中心”改成連自己人都難以解釋的Frontier Ventures (直譯:前線的冒險,意思應該是“宣教前線的種種挑戰與機會”),就是一個曲高和寡,吃力不討好的例子。

反對方也來勢洶洶,完全在論述上站得住腳。除了挑戰過去這些年的管理不當,決策不透明外,當年溫德博士對所有的募款對象掛保證,這個地方,將會是種種宣教機構所在的園區,光是租金,(宣教學院的)學費,與使用率,就可以讓這個事工生生不息的自給自足。

當初以一千萬美金買下的地,到1987年最後一筆貸款加上利息的期限到之前,還有850萬美金需要償還。當時推動了一個聲勢浩大悲壯的募款運動“Last 1000 campaign”,也就是要找八千個單位(個人或是籌資),每個單位奉獻一千美金,來達到這個目標。最終他成功地募到了當時有如天價的最後款項。

有許多可歌可泣的見證與令後人傳誦的故事:有人賣車,有新婚的姐妹把嫁妝奉獻出來,有學生打工集資一起奉獻,有宣教士把不多的存款全部奉獻在這個基金。好處是,每個人都對這個事工和異象擁有責任感(Ownership),但這也是未來潛在的危機,因為大家都是“股東”。今天這個地方要做任何的改變,決策團隊必須要經過過去這些犧牲小我,為了這個異象奉獻的每一位,不然怎麼對得起當年的宣告呢?

 

前車之鑑

這個故事還在繼續,種種的期待與對抗,仍然沒有自然解套的跡象。在法理上,現今的董事會當然是沒有異議的法人代表,所有的決定別人無法置喙;但在情理上,長期的奉獻者與對其事工的支持者,如何吞得下這口氣?從他們成立的臉書社團專頁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對於這個地方是充滿感情的,對於曾經的美好,是充滿懷念的。

從這件事我們學到的功課,似乎是酸中帶苦的,普世宣教的巨輪仍在繼續前進,只不過某些人與事終究會過去。今天對於華人教會也好,福音機構也罷,能不能從中學到一些前車之鑑?

 

作者為宣教動員者,聨合差傳促進會(台灣)理事長。

 

註 :”Dueling visions, gnawing suspicions”: What responsibility do ministries have to their founder’s vision—and to those who sacrificed to fund it?

https://world.wng.org/2018/02/dueling_visions_gnawing_suspic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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