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蘇
本文原刊于《舉目》官網2018.05.28
獨處就是面對自我,就是自己對著自己,或者自己在自己裡面。得有自我,才可能獨處,否則,即使把自己單獨放在那裡,也是被大千世界擠著,與芸芸眾生並著列。自我就是大於自己的自己;自我是一個悖論,自我在自己裡面,卻大於自己。
“面對”已經預設了兩個自己;若自己僅僅是自己,又何來的“面對”呢?自我意味著:自己可以把自己作為對象“面對”。自己是那個肉身,即出自塵土的一堆物質,而自我則是具有終極立點的生命境界。所謂“具有終極立點的生命境界”,就是以包容一切的無限態度對待世界(包括肉身的自己)。
在創造中,人被賦予的本質就是“上帝的形象”,這就是無限(即終極)的生命境界。一旦人作為自我存在,他就不能僅僅作為自己活著,因為唯裡面具有大於自己的自我,他才是一個自己;他也不能僅僅作為自我生存,因為只有當他達到了世界的終極(上帝)並藉此而面對了整個世界,他才是一個自我(即具有終極生命境界的存在)。自我就是自在的終極人格。自我絕對地大於自己卻內在於自己之中,從而使自己成為獨立的個人。人被創為信仰活物,即命定依賴世界終極並由此而成為終極(即自我)的存在。
獨處離不開世界。若獨處只是自己面對自己,就還沒有自我什麽事;自我就是面對整個世界的終極,除去被包容的世界。“終極”是在誰後面的“終”,又對誰而言為“極”呢?自我恰恰就是進入世界的自己。“自我”意味著:我不限於我的有限肉身,我可以居住在我肉身以外的整個世界之中;在我的肉身以外,我依然可以用我的態度去參與和享有整個世界。
住在園林式別墅的人可能並沒有享有其居所的真正價值,因為他僅僅具有了那居所的“肉身”並需要早出晚歸地去“月供”這個肉身;那個在別墅邊上割草的“梵高”卻在朝日的明麗與飄雲的陰影下將那園林活的美麗印染在心的畫布上。自我就是那個能夠遊歷自己肉身不達之處的自己。有了自我,不達之處也有了自己;沒有自我,所到之處也還沒有自己。
沒有登月,我就不能擁有我的月亮嗎?看不見望遠鏡中的環形山,我就不能在桂花樹下與嫦娥玉兔嬉戲嗎?不能全視那個星球時,其陰晴圓缺是否也會在我裡面激蕩著“我”月亮的潮汐?甚至在“天狗”的肚子裡,我的月亮不是也在期盼著新月的再生嗎?
自我就是超越,而其超越的本質就是超越自己。在世界裡面,自己才完成了終極的自我,而那挾著整個世界的終極自我,才是自己可能面對自己的基點。從終極出發,我才可能遊遍整個世界,而那個能夠進入整個世界的我,才是真正的終極。獨處,就是以進入整個世界的終極自我面對著自己,從而,讓自己回到整個世界中的適當位置。
獨處中必有上帝。獨自去闖世界,無論怎麽探索或開發,仍成就不了自我。自己本身是有限的,尚坐不上無限終極的位置。自己的終極(即自我)是被賦予的,從而,這自我是次級的,依賴性的。真正的終極只屬於無限的上帝;無限是永恒的或自在的,不被創造卻創造一切。自己唯有依賴上帝,才具有獲得性的終極性,由此而成為自我。這就是“因信稱義”。若以為獲得了終極性,自己就是終極了,於是,就可以去除自身終極的獲得性,不再從真正終極那裡去繼續獲得了,那麽,自己仍是有限的自己,依然沒能成為基於終極的自我。
所謂“罪人”就是只要終極卻摒棄“獲得”的偽自我。孤獨地去遊歷世界,便陷入有限的排斥性:或者把世界作為自己的征服對象,由此,自己進入世界,不過是把自己投射到世界裡面,自己仍然是有限的自己,根本沒有自我的超越可言,至多只是肉身意義的數量增大;或者被被征服者征服,在對世界的征服中滿足了自我,卻不知以有限世界為自我實現的目標,恰恰便限制了自我。自我必須走進另一個自我,才超越了自己,成為真正的自我。
主體只在主體裡面擴大,客體至多不過是主體展開的場所。走進世界的居所,只是為會見那居所的主人,即作為世界終極的無限上帝。由這位真正的終極陪伴著,指點有限路途裡面的內在無限韻味,走進世界的自己才可能完整地享有世界,完成作為自我的生命歷程。
一個真正的自我是與上帝一同遊歷於世界的自己。上帝是無限的,所以,在世界的每一個地方,我都會遇到上帝;上帝既然是無所不在的,上帝不就陪在世界中我的身邊嗎?經驗世界本質,不過是終極與終極的會面;只有經歷到客體世界裡面的主體生命,經歷世界才是終極性的自我活動。
我只能遊歷我的世界;誰會進入他者的世界呢?只要世界還是他者,我就沒在裡面。但是,我並沒有賦予世界“我”性;我只是在世界之“我”(即作為世界終極的上帝)那裡獲得了我的“我”性,於是,我的遊歷才是自我的遊歷,我所遊歷的世界才是我的世界。我無需征服我的世界,也不會迷失於我的世界,我只是交融地安居在我的世界中,因為我在世界裡面擁抱了世界的“我”,從而,有了我的我,世界中的我。
自己必須向世界開放,才可能成為終極性的自我,而這又必須以向上帝開放為前提;裡面若沒有無限上帝,誰又能包容整個世界呢?有了上帝,自己就走遍世界,而那樣的自己才具有真正的自我。
“道成肉身”啟示我們:無限的世界終極就在世界之中,以具象的生命活在我的身旁。走出自己,去會會那位以肉身陪在我身邊的世界終極。那些因信而終極(即永生)了的人們,都是世界終極的鮮活肢體。去接觸他們,去擁抱他們,去融入他們,於是,世界終極就活潑而實在地與我會面了,由此,自己就因著世界終極的內住而成為自我,即一個具有上帝形象(即自在的終極人格)的獨立個人。
宅在自己裡面,只會使自我萎縮,凋謝。自我既大過自己,就到自己以外的世界裡面去奔跑吧,因為只有在世界裡面的生命活動才是自我的真實表達。自我的淵源在世界中,就到世界裡面去連接自我活水的源泉。沒有上帝,就沒有自我,然而,上帝既是自我的終極,也是世界的終極,於是,沒有上帝,自我就沒有世界,而不進入世界,自我裡面的終極也就不會得以展開。
去和身邊的自我們跳躍吧。有終極,才具有不受任何事物限制的自由;上帝的內住給了我真正的自由。那些信的自由實體正在你身邊自由地跳躍呢,去拉著他們的手一起蹦吧,你也會蹦出自己而獲得自我的自由。
作者現在美國北加州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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