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専欄2021.03.15

陸加

 

“紐約救助廚房車”的服事

夏日的週五，下班後我們一行10來人，乘一輛大客車來到紐瓦克火車站（紐瓦克為美國新澤西州最大港市，是大紐約市的一部分，編註）。候車室外有一片大草地，我們擺上兩排桌椅，打開客車一側的窗戶，把事先備好的熱飯熱菜擺了上來。

來來往往的人中，有幾個開始走向我們。很快，有四五個人在窗前排了一個小隊取飯。還有一位中年白人女士也走過來，她沒有來窗前，而是和我們中幾個人開始交談。她人很消瘦，言行舉止很像是個公司的職員。

窗前的人似乎很熟悉這裡的程序，他們不怎麼講話，每人取一碗濃濃的熱湯、幾個麺包、一杯飲料、加上些小吃。然後坐在桌子上慢慢地吃。有的人會再去取第二份。

我也取了一碗湯，坐在他們幾個人當中，隨意找些話題和他們交談。湯的味道很好，因為看到一直有不少人在排隊，我就沒去拿第二碗。那位白人女士沒有取餐，一直在講話，看上去像是來接洽工作。

這是3年前的事了。那時沒有新冠，人和人還可以靠得很近。我們這輛車叫“紐約救助廚房車”(NY Relief Bus) 。每週五都到紐瓦克火車站來，給無家可歸者提供一頓熱飯、熱湯，除了給他們飯菜，還有襪子，牙膏和一些簡單的衛生用品。如果他們想尋求更多幫助，這裡還有陪談、各種信息，也有人陪他們一同禱告。

“紐約救助廚房車”是一個教會的機構，已經多年在大紐約地區服務無家可歸者。

紐瓦克火車站是無家可歸者最喜歡過夜的地方之一。夜間的候車室，有幾個小時比較溫暖、安靜，治安人員也不會驅趕他們。他們大都也很熟悉這輛客車。

為了服事無家可歸者，來之前，我們經歷了短短的訓練，學習尊重和把握交流的尺度。比如一定要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禮貌地問對方的名字，講話要看著對方的眼睛，最好面對面一起吃飯（碗湯味道）。

在參與服事的過程中，我發現，大多數的交流都是簡單而短暫的，多數人吃完，就靜靜地走了。也有一些人有著嚴重的殘疾或心理疾病，比如我們遇到一個人，他滔滔不絕地跟我們幾個人前後講了幾小時的話，最後我們才知道，他需要一張車票去另一處過夜。

天一黑，救濟客車服務就結束了。過來吃飯的人們，紛紛消失在暮靄中，只有那位白人女士還在，一直到最後我們收拾妥了一切。她走之前，我們中的一位把剩下的二十來個麵包都給了她。原來她也是無家可歸者的一員。後來我才知道，她的確曾是個公司職員，因為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無法工作，也沒錢租房子、看病。

回程中，領隊問我們的感受。我坦白地分享，面對這些人的需要和困境，我真覺得自己做不了什麼，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很感恩，可以在這個晚上來服事他們。

 

牧師成為無家可歸者

我們這次的經歷，源於幾個月前一個教會的主日敬拜。

那時候全教會在操練禁食，“紐約救助廚房車”的總負責人加洛韋牧師，也是我們教會的成員。他的父親老加洛韋牧師當年開創這個機構時，深深地被《以賽亞書》58章感動，而這一章經文，講的正是“禁食”的真正意義。

你會問：禁食與救濟無家可歸者有何瓜葛？讀這一章，你就會發現，上帝責備祂的子民一邊進行所謂“刻苦己身”的禁食，一邊仍在追求自己的利益（參《賽》58：3）。

而上帝所悅納的禁食，是把食物分給饑餓的人，把流浪的窮困人接到你的家裡，見到赤身露體的，給他衣服蔽體（參《賽》58：7）；上帝告誡以色列人，你們“心若向饑餓的人發憐憫，使困苦的人得到滿足，你的光必在黑暗中發現，你的幽暗必變如正午。” (《賽》58：10)，在這段聖經裡，我們看到，上帝說祂喜悅的禁食是接濟窮人。

那個主日，由老加洛韋牧師證道。證道前，他隻身到了大紐約地區無家可歸者最多的幾個地方，親自過了7天無家可歸者的日子。他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白天要飯，夜晚在街頭忍受早春的寒冷。

證道那天，牧師穿著很邋遢，頭髮和鬍子都沒有修剪，從他身上，似乎還可以嗅到紐約街頭的怪味。他分享要飯時施與者的目光，因而體驗到什麼是被尊重的感覺；他也分享另一位無家可歸者，把剛剛得到的一份較多的食物，分給他一半，讓他反思自己愛心的程度；他講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故事；最後，他分享了一個充滿挑戰，但卻蒙神喜悅的服事。

那天，這位邋遢的牧師，得到了會眾最高的敬意——教會大概一半人，報名做“紐約救助廚房車”的志願者。

 

紐約的無家可歸者

在美國，每個城市都有許多無家可歸者。其中，830萬人口的紐約市，有將近8萬無家可歸者，人數在全美高居榜首；其次是加州的洛杉磯市，大約有5.6萬人。

紐約的大部分無家可歸者，住在紐約市政府提供的庇護所，那裡提供免費三餐；另外有大約四千人露宿在街道、地鐵，成為繁華都市中夾雜的逆向風景（註1）。

近年來，紐約市的無家可歸人數，達到了19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高水平。

無家可歸者分成兩類：家庭和單身。對於家庭來說，無家可歸的主要原因，是付不起房租。另外，住房嚴重擁擠、家暴、失業等等，都是導致家庭無家可歸的直接原因（註2）。對於單身來說，無家可歸的主要原因是嚴重精神疾病、成癮，以及其他嚴重健康問題。

新冠之前，很多紐約人已經生活在邊緣，距無家狀態也許只有一步之遙。相關數據表明，五分之一的紐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四分之一的紐約人的租金，超過收入的一半。疫情打擊下，七分之一的紐約人失去工作，而且不幸的是，很多失業的人原本就是低收入，瀕於無家狀態。

 

Christopher Mayer：從你們身上，我看見神沒有拋棄我

Christopher Mayer是“紐約救助廚房車”幫助的一個無家可歸者。他出生在越南，母親是越南人，父親是美國人，在西貢的美國大使館工作。5歲時，美國越戰失敗，他和弟弟被撤僑的貨機帶到美國，母親卻被擋在飛機下面。到美國後，被送到寄養家庭，養母對他家暴、性侵、精神折磨。在換了十幾個寄養家庭後，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16歲的時候，他開始無家可歸者的流浪生活，加入了幫派團夥——三合會（Asian Triad，“三合會”一般用來泛指黑社會有組織的犯罪集團），賣大麻掙錢。後來遇到了一個基督徒女孩，兩人住在一起，那個女孩懷孕，他們就結婚了。岳父母一直拒絕他，不久前，他的婚姻也解體了。絕望中，他賣掉一切，來到紐約曼哈頓。很快，這個昂貴的城市就把他的錢吞噬殆盡。無路可走，他開始做陪伴郎（色情服務，編註），一小時賺180美元。

做了好些天後，他遇到了“紐約救助廚房車”的義工。他來的時候，坐在最後一排，遠遠地看義工們說話做事，看無家可歸者們吃飯的樣子。他後來告訴義工：“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做這種工作，這不是我想要做的，也不是我想告訴我兒子的……很久以前，我放棄了神，放棄了好多次，但是我知道神沒有放棄我，因為你們這群人。

你們給流浪者吃東西，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你們給流浪者尊重，讓我們覺得我們是人，你們給我們擺放桌子椅子，讓我們可以坐下來吃飯，不像別的地方，他們也發放免費食品，但是我們只能站著吃，或者坐在角落裡，急急忙忙地吃。在你們這裡，人們有被尊重的感覺，有一點點人的感覺。當我們成了無家可歸者，都會無地自容，沒有人尊重我們，但是你們不一樣，從你們身上，我看見了神沒有放棄我，我看見了愛……”

他錄了一個短短的視頻，幾次哽咽，神實在是沒有拋棄他！感謝神後來給了他一個在南卡州的維修工工作。錄完這個視頻，他就要離開紐約，重新開始。他說，他已經殘破成碎片，如果神還願意要他，把他粘合起來，他願意一生都給神。

 

關愛上帝帶到你面前的人

在成千上萬的無家可歸者中，Christopher Mayer是極其罕見的案例，也是一個美好的見證。

很顯然，單靠“紐約救助廚房車”，不可能解決無家可歸這個由社會文化、體制等原因造成的社會問題。但是我知道，顧念饑餓的、無家可歸的人，是上帝的心意，是效法耶穌的一部分。每一次，當我們來到紐約，我們就提醒自己，帶上一點可以送給無家可歸者的食物。當我們給出去的時候，我們會盡量看著對方的眼睛，也會鼓起勇氣問一下對方的名字，告訴他上帝愛他，因為加洛韋牧師曾說，這小小的舉動，對無家可歸者可謂“價值連城”。

親愛的弟兄姐妹，用小小的行動，去愛上帝帶到你面前的人（Take time to love the one in front of you），難道不是我們可以天天踐行的一件事麼？

 

註：

1.

“Homelessness Is A Shared Experience In The New York Metro”, The Bowery Mission, Last updated November, 2020.

“Basic Facts About Homelessness: New York City”, Coalition For The Homeless, Last updated March, 2021.

“The U.S. Cities With The Most Homeless People”, Niall McCarthy, Statista, January, 14, 2020.

2.https://newyorkcityrelief.org/provok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