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歡騰》不是在歡唱聖誕——以撒·華茲與他的《大衞詩章》 (王星然)2022.12.05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2.12.5

王星然 

 

讀者可曾聽過有哪首現代詩歌,用歡呼歌頌來迎接上帝的審判?

《詩篇》98篇呼籲“全地都要向耶和華歡樂,要發起大聲,歡呼歌頌”(《詩》98:4),理由是“因為祂要來審判遍地。祂要按公義審判世界,按公正審判萬民”(《詩》98:9)。詩人呼籲所有人當帶著歡樂雀躍的心情,彈琴、唱詩、吹號角(這些都是聖殿崇拜使用的樂器)來迎接……這還不夠,巴不得連海洋和諸山一同加入讚美的行列,歡呼慶祝祂的再來!(註1)

 

《普世歡騰》

有一首來自18世紀的古典詩歌《普世歡騰》(Joy to the World)酣暢淋灕地表達了《詩篇》98篇的內容(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r8myPmEpWw):

“普世歡騰,救主降臨!全地接祂為王;

萬心為主預備地方,宇宙萬物歌唱,

宇宙萬物歌唱,宇宙,宇宙萬物歌唱。

大地歡騰,主治萬方!萬民高聲頌揚;

田野,江河,平原,山崗,響應歌聲嘹亮,

響應歌聲嘹亮,響應,響應歌聲嘹亮。

世上一切罪惡憂傷,從此不再生長;

普世咒詛變為恩典,主愛澤及四方,

主愛澤及四方,主愛,主愛澤及四方。

主以真理,恩治萬方,要在萬國民中,

彰顯上主公義榮光, 主愛奇妙豐盛,

主愛奇妙豐盛,主愛,主愛奇妙豐盛。”

每逢聖誕節期,《普世歡騰》傳唱於大街小巷。也許大家會唱,但不見得會聯想到這首詩歌的原創焦點是放在基督的再臨及統治,而不是基督的誕生。

《普世歡騰》歌詞的部份,來自英國聖詩之父以撒·華茲(Isaac Watts, 1674-1748)。他用精練的筆觸和文思,當代人能明白的語言及文化,詮釋《詩篇》98篇。這首歌收錄在他1719年出版的最後一本詩歌集《大衞詩章——用新約語言》(Psalms of David: Imitated in the Language of the New Testament, and Apply’d to the Christian State and Worship。亞馬遜網站上還可以找到)。

音樂的部份(今天家喻戶曉的音樂旋律),則是要到1848年,才由美國作曲家Lowell Mason加上,並標明樂曲出自大作曲家韓德爾(G·F·Handel,1865-1759)。不過,據今日音樂家的考證,認為這首曲子也許受韓德爾啟發,但並非韓德爾所寫。

 

以撒·華茲

華茲是一位牧師,寫作超過700首聖詩。他出生時成份不良,當時英國教會主流是英國國教,而那些沒有歸附英國國教的新教人士(受馬丁·路德,加爾文等其他改教家影響的新教信徒),被稱“分離主義者”(non-conformist)或是“異議份子”(decenter)。他們在信仰上受到來自皇室和政府的迫害和岐視。所以後來才會有清教徒乘坐五月花號來到美洲大陸,追尋宗教自由。

華茲的原生家庭就是所謂的“分離主義者”。父親是教會領袖,為了信仰多次遭政府迫害坐牢。華茲出生時,父親正被監禁。原本華茲有機會進牛津或劍橋大學等一流學府,而且有貴族願意資助他,但學校要求學生必須是聖公會(英國國教)的會員,拒絕加入聖公會的華茲因此資格不符。

華茲後來去了異議學院(Dissenting Academy)。光從學校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所專為分離主義教會的子弟所開設的學校。他在這裡以極優異的成績畢業。

華茲從小就顯出過人的語言天賦:英文、法文就不用說了;此外,4歲就學拉丁文,7歲學希臘文,13歲學希伯來文。看看他小時候用自己的名字寫的詩(acrostic petition)。

I am a vile polluted lump of earth,
S o I
ve continud ever since my birth;
A lthough Jehovah, grace doth daily give me,
A s sure this monster Satan will deceive me,
C ome, therefore, Lord, from Satan
s claws relieve me.

W ash me in Thy blood, O Christ,
A nd grace divine impart,
T hen search and try the corners of my heart,
T hat I in all things may be fit to do
S ervice to Thee, and sing Thy praise too.

在詩裡,據傳當時才6歲的華茲,已意識到自己是個罪人,而且出生就帶著罪性。雖然上帝給他很多的恩典,但撒但常常欺騙他,幸好有基督的拯救,他一生要敬拜讚美祂。

我驚訝的不只是年幼的華茲對詞彙、文法、詩韻的嫻熟掌握,還有他在神學方面的領悟,這些都是上帝特別給的恩賜!

華茲雖然沒有機會進牛津劍橋,但他寫的有關邏輯辯證的巨作Logic,成為牛津、劍橋、哈佛和耶魯等名校的指定教科書,超過100年。

後來,華茲被按立為牧師,牧養教會,但他的身體一向不好,常常需要請假休養。1712年,他想辭去牧職,可是教會不放他走,請了一個助理牧師,在他無法上臺時頂替他;1739年,華茲中風,教會又請了一個秘書幫助他繼續寫書,創作詩歌。身

體的病痛並沒有攔阻華茲發揮恩賜,回應上帝的呼召。

 

死氣沉沉的敬拜

華茲常跟父親抱怨教會的敬拜,死氣沉沉沒有熱情。當時,整個英國分離主義者都受加爾文影響,只能唱誦韻文詩篇(metrical psalter)。華茲抱怨那些韻文詩篇的英文翻譯品質太差,很難引發共鳴。他認為應該要重新翻譯。

加爾文和他的跟隨者,認為《詩篇》是上帝留下的唯一敬拜範本,基督徒只能唱頌《詩篇》。其實,早在加爾文之前,唱頌《詩篇》就是教會傳統。在改教前,羅馬天主教就很重視詩篇創作的詩歌,並且留下不少珍貴的遺產。

只是,加爾文嚴格地限定基督徒在正式敬拜中只唱頌《詩篇》,不鼓勵創作新詩歌。但在音樂敬拜的神學上,華茲服膺馬丁路德的提議,倡導Poetic Sacred Music (Classical Hymn),自由創作聖詩,不受日內瓦韻文詩篇(The Genevan Psalter)的約束。

他最強而有力的論點是:《詩篇》來自舊約,沒辦法直接唱耶穌基督,只能用一種先知隱喻的方式來唱。而既然我們已經過新約時代,有更完整的啟示,是舊約先知沒有經歷過的,為什麼要把自己綁死在舊約,只能唱《詩篇》?為什麼不能直接唱頌新約的內容?

再者,華茲也不相信猶太人寫詩篇的動機,只是用來規範信徒,做為唯一的敬拜素材,若是這樣,那禱告是否也只能按照聖經經文範本來照本宣科,必須禁止個人隨意的祈禱?

當時有能力編寫韻文詩篇的人本就不多,能逐字逐句地翻譯已是萬幸,教會只得接受這些翻譯得很生硬很拗口的詩歌,這很難讓英文母語的信徒產生共鳴,影響敬拜。

於是,華茲的父親挑戰他,既然有這麼多想法,為何不為教會創作新的詩歌?於是,1706-1719年間,他出版了四本重要的詩歌集著作: 

1706——《詩歌時刻》( Horae Lyricae

1707——《頌詞與靈歌》( Hymns and Spiritual Songs

1715——《兒童詩歌》( Divine Songs Attempted in Easy Language for the Use of Children

1719——《大衞詩章——用新約語言》(Psalms of David: Imitated in the Language of the New Testament, and Applyd to the Christian State and Worship) 

其中,《大衞詩章——用新約語言》是華茲傾全力投入的韻文詩篇重譯的嘔心瀝血之作。

不過,華茲所謂的重譯,並非逐字逐句照本宣科。他想要挖掘《詩篇》在新約中的意義:也就是在福音的光照下,來詮釋《詩篇》。這正是他出版《大衞詩章——用新約語言》最大的企圖和用心。

華茲說他的韻文詩不是要基督徒去揣摩當時大衞的語境,而是要讓大衞用基督徒的語言來對他們的心說話。這不僅要對語言文化有精確的掌握,讓當代人能感同身受,更需要很好的神學功底!

 

聖詩之父

無怪乎華茲為被稱為聖詩之父。他一生共寫了超過700首聖詩,雖然出產量不若查理·衞斯理(Charles Wesley) ,寫了8909首;芬妮·克羅斯比(Fanny Crosby),寫了超過 9000首,但他的影響力卻是最大的(註2)。他對英文詩詞藝術,對大公教會神學的精準掌握,品質很難被後人超越。

除了《普世歡騰》外,華茲創作的《每逢思想奇妙十架》(When I Survey the Wondrous Cross)、《千古保障》(O God Our Help in Ages Past)、《痛哉!我主流血捨身》(Alas! and Did My Saviour Bleed)、《主治萬方》(Jesus Shall Reign Where’er the Sun)、《歌頌父神偉大權能》(I sing the mighty power of God)等,至今仍傳唱不輟。

不過這些作品一旦譯成中文,今天也遇上了同樣的翻譯問題。舉例來說,華茲的名曲《每逢思想奇妙十架》第三節,在華人教會常用的《生命聖詩》中收錄譯為:

“試看祂頭,祂足,祂手,慈愛憂傷和血並流,從前可曾愛憂交織?荊棘可曾化作冕旒?”

我們知道“冕旒”是什麼嗎?筆者特別去查了百度百科的解釋:“冕旒是中國古代漢族禮冠的一種。相傳,冕制起於黃帝,至周代時始完備。古時帝王、諸侯、卿大夫參加盛大祭祀所服,冕旒為禮冠中最貴重者。”

其實,譯者想表達的是“荊棘冠冕”,為了押韻卻用了中國古代詞彙“冕旒”。如果唱詩還要去查字典才能明白那些古文的意義,那詩歌本身內容再好也失去了它的價值。

還有一句“從前可曾愛憂交織”,原是企圖表達十字架正是“愛與受苦相遇”的極致展現。惜譯文過於矯情,著實讓現代人難以進入原本想表達的語境。

這些經典詩歌是時候需要再重新翻譯了。然而,這一代華人教會的華茲在哪裡?

華茲雖然是異議份子,分離主義者,卻在英國備受推崇,甚至到了1780年,英國皇家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大教堂為華茲立了一個石碑來記念他。對於非聖公會信徒而言這是殊榮,也是上帝的幽默。

 

註:

1、《詩篇》裡的預言,通常不會只是指涉單一事件,可能同時包含多個時間點的應驗,由近而遠,至終與上帝偉大的救贖藍圖相連。以《詩篇》98篇為例,詩人並未指明這位君王得勝的歷史細節,刻意模糊的背景,可以指歷史上,上帝多次救贖以色列人脫離仇敵的手(埃及、非利士人、巴比倫……),但《詩篇》98更是指向基督把祂的百姓從罪惡中拯救出來,所有投靠祂的都歡呼祂來作王,因為這位君王要帶來公義的審判,並且憑公義治理祂的國度。那些已被祂救贖的百姓不需要畏懼王的審判,反而要喜樂地迎接祂的再來。

2、華茲晚年與查理·衞斯理、懷特腓(George Whitefield)成為忘年之交。衞斯理深受他的影響,他特別欣賞華茲的《每逢思想奇妙十架》,曾表示願意用他一生所有作品,來交換這一首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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