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路上遇到兩個小哥——摩門教是基督教嗎？（趙炳林）2023.09.13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23.09.13

趙炳林

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路上，遇到兩個白人小哥，長相帥氣，西裝筆挺，而且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彬彬有禮地要送你一本厚厚的經書，更邀請你免費學習英文，那麼“恭喜”你，你可能遇到了美國最有錢，也是成長最快的宗教——摩門教的傳教士。

在紐約市，我曾經所在教會的門口，時常可以遇到東西方教會界聞風喪膽兼嗤之以鼻的兩大宗教：法輪功和摩門教。而上述那一幕，就是遇到摩門教徒時，經常上演的橋段。

很多華人一聽“摩門教徒”，就感覺對方不像什麼好人。因為摩門一詞，彷彿武俠電視劇中的魔教。然而美國過去幾十年中，摩門教是增長速度最快的宗教。而摩門教的大本營猶他州，也因為重視婚姻家庭、親切友善的民風，成為美國許多高科技公司的心神嚮往之地。

根據2012年皮由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統計，摩門教是美國各大宗教團體中，對信仰最為委身的群體（註1）。在美國的摩門教徒中，27%作過宣教士，77%每個禮拜至少聚會一次，79%持守十一奉獻，82%說信仰對他們至關重要，83%每天至少禱告一次，91%相信聖經是上帝的話語。

這些數據，全面碾壓了北美福音派基督徒、主流新教徒、東正教徒，以及天主教徒。

不但如此，摩門教非常重視婚姻和家庭，反對同性戀和墮胎，慷慨支持窮人，積極幫助有需要的人……那為，爲什麼美國基督徒，一提起摩門教就連連搖頭，甚至稱呼其為“異端邪教”呢？

摩門教是怎樣起源和發展的呢？相比於正統的基督教，摩門教在信仰上有什麼不同呢？作為基督徒，我們該如何面對摩門教徒呢？本文將帶著這3個疑問，與讀者一探究竟。

一、摩門教的起源和發展

摩門教正式的名稱，是“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The 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Latter-day Saints，簡稱LDS），創辦人為約瑟夫•史密斯（Joseph Smith），目前全球信徒超過1700萬。

他們反對別人稱他們為摩門教徒，認為在教會歷史上，其他宗派都偏離了上帝的心意和教導，唯有約瑟夫•史密斯將後期聖徒帶回真正的基督教信仰，所以認為自己是一個Restored Church（恢復教會），是對基督教原始信仰的復興，不是一個嶄新的宗教。（編註）

約瑟夫·史密斯原是“掘寶人”——在19世紀初，他聲稱在天使摩羅尼（Moroni）的帶領下，挖出了摩門經金片，後來翻譯成“摩門經”。約瑟夫·史密斯在美國多個州佔山為王，成立民間武裝力量。後來他因為多妻制的醜聞被媒體曝光，率領教徒“直搗黃龍”，要鏟平報館，被警察抓捕。

約瑟夫·史密斯和弟弟海勒姆·史密斯（Hyrum Smith），被收押到伊利諾伊州的迦太基監獄。一群憤怒的暴徒攻陷了監獄，將史密斯兄弟槍殺。他二人遂被摩門教冠以“殉道者”的稱號（註2）。

真正將摩門教發揚光大的，是第二代掌門人楊百翰（Brigham Young）。有趣的是，以其命名的楊百翰大學（Brigham Young University），因低廉的學費和高質量的教學，在2019年，被“華爾街日報”（註3）和“福布斯雜誌”（註4），同時評選為“美國最有價值大學”（America’s Best Value Colleges）排行榜中第一名。我遇到過好幾位華人基督徒，就畢業於楊百翰大學。

楊百翰極具領導能力。他因堅持多妻制度，與教內大佬產生分歧，另起爐灶。曾率領數千名摩門教徒跋山涉水，橫跨平原和洛磯山脈，遠赴猶他州開疆擴土，建立摩門教大本營，並於1850年，擔任猶他州第一任州長。

楊百翰總共有55個妻子和56個孩子（註5）。他另外一個倍受爭議的焦點，是延續約瑟夫·史密斯的作風，禁止非裔美國人加入教會。他認為，黑人是遠古迦南人的後裔，黑皮膚是上帝對他們的詛咒。

摩門教因為多妻制度，多次與美國政府產生衝突。社會排擠他們，其他宗派所圍剿他們，政府威脅要解散他們的教會，更要釜底抽薪，沒收他們的財產……

終於在1889年，摩門教第4任總會長伍魯夫（Wilford Woodruff），做出妥協。他聲稱得到上帝的啟示，應該停止一夫多妻（註6），使得摩門教逃過滅頂之災。隨後，猶他州加入聯邦，成為美國第45個州，終於被主流社會所接納。

此後，摩門教徒積極投入政界和商界。

2012年，共和黨候選人羅姆尼參選美國總統，進一步揭開了摩門教神秘的面紗，在美國社會引起劇烈的反響。根據《華爾街日報》的統計，按保守的估計，摩門教會掌握1000億美元的資金，略低於俄羅斯國家財富基金，稱得上富可敵國，被譽為全世界最有錢的教會（註7）。

而在華人圈子裡，最為人所知的摩門教傳教士，是YouTube頻道上的莫彩曦，目前有超過156萬訂閱，在臺灣成為最受歡迎的老外YouTuber。

二、摩門教與基督教的不同

與大部分相信Closed Canon（定本聖經，或閉合正典。意思是，聖經內容已然確定，是完整和最終的，不可再增添和刪減。編註）的基督教不同，摩門教認為，上帝除了聖經以外，還有其他權威的文字性啟示。他們甚至認為，聖經中有許多人為的錯誤，所以需要《摩門經》、《無價珍珠》、《教義與聖約》來補充說明。

他們說，《摩門經》是舊約與新約之後的第3部約書，裡面講述了古代美洲人的歷史、信仰和道德準則。

然而，此書因為錯誤百出，胡編亂湊，陷入到抄襲事件與歷史不符的爭議當中。

《無價珍珠》則由5個文獻集合。其中《亞伯拉罕之書》提到，世界是由幾位神一同創造，而非由三位一體的獨一真神創造。書中有一個故事，假祭司要殺害亞伯拉罕。這故事及其插圖，史密斯稱翻譯自埃及文的蒲草紙卷。然而後來，懂象形文字的專家證明，那是抄襲古埃及狼頭神讓死神復活的神話。這成為摩門教當今最大的醜聞之一（註8）。

至於《教義與聖約》，摩門教稱其為神“逐字的啟示”。然而後來的摩門教“先知”，卻不斷地對其進行增減。其中，為死人施洗，舉行聖殿婚禮，嚴謹的飲食規定，都為世人所詬病。

在教義上，摩門教相信神曾經是有肉體的人，後來逐漸變成神。而信徒的終極目標也是如此，透過升級為神（exaltation to godhood），實現永生。

摩門教認為，耶穌不是上帝的獨生子，乃是眾子中的一位，而撒旦路西法則是耶穌的兄弟。

摩門教認為有3層天堂，最高級為“高榮國度”（Celestial Kingdom），只有遵守一切教規的摩門教徒才能進去。中級為“中榮國度”（Terrestrial Kingdom），給不及格的摩門教徒和非摩門教的好人進入。第三層為“低榮國度”（Telestial Kingdom），是大部分普通人會去的地方（註9）。

而“高榮國度”又分3層。只有在摩門聖殿結婚的信徒，才可以到最高層與天父同在，並且可以升高為另一個星球（Kolob）的神。為了達到這個資格，摩門教徒不僅要嚴格遵守十一奉獻，男性還要自費傳教兩年，參與教會各項聚會，順服教會一切權柄……才能由“亞倫”等次的祭司，升級為“麥基洗德”等次的祭司（註10）。

摩門教的信仰，因為刻畫了驅動人心的終極使命，設計了嚴謹的教規，使得其信徒的奉獻和傳教士的人數，遠遠多於其他的基督宗派，徹底貫徹了以目的為導向的人生。

他們還相信，在地獄的人仍有聽福音得救的機會，並以《哥林多前書》15章29節為經文基礎，為死人施洗。他們建造了100多座富麗堂皇的摩門聖殿，就是為了舉行婚禮和為死人施洗。

角逐過美國總統，現任猶他州參議員的羅姆尼，其岳父戴維斯（Edward Davies）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然而根據摩門教的記錄，他已經在死後成為摩門教徒。原來，在他病逝後，羅姆尼與妻子將他“洗”進了摩門教。這成為美國一大坊間談資（註11）。

三、基督徒如何看摩門教

摩門教之所以在不到200年的時間內迅速崛起，成為超過1700萬人的宗派，與他們積極宣教的策略有關。

根據2022年摩門教的官方統計，當年新增會友僅為21萬，卻有超過9萬2千名摩門教傳教士，在世界各地參與宣教（註12）。許多摩門教徒，在孩子還小的時候，就開始有計劃地為孩子儲蓄宣教經費。

在海外的華人社區，許多人都和摩門教宣教士打過交道。他們有時候會登門拜訪，兩人一組，相互扶持，與陌生人談論信仰。在紐約市人流聚集的地方，時常可以看到摩門教宣教士在路上傳教的身影，其中不乏華人。

1. 也是基督教？

摩門教算基督教嗎？

早期的摩門教，對基督教充滿了敵視。約瑟夫·史密斯聲稱：基督教的牧師是出於魔鬼，基督徒都是受教於魔鬼和牠的使者，沒有例外。楊百翰認為：基督徒對於救恩的認識，無異於異教徒。而摩門教第3任會長泰勒（John Taylor）說：基督教如同地獄一般腐敗。當代摩門教十二使徒之一的麥康基（Bruce McConkie），在其《摩門教義》（Mormon Doctrine）書中也提到：基督教的各教派，都是魔鬼的教會（註13）。

然而目前的摩門教，卻與早期大相徑庭。根據皮尤研究中心2012年的統計，97%的摩門教徒認為自己是基督徒。

不過，1/3的美國成年人，認為摩門教徒不是基督徒。另有17%的美國人，不確定摩門教是否是基督教。在一個開放式的問題中，詢問哪個詞最能描述摩門教，最多的回答是異端（Cult）。2/3的福音派基督徒認為，摩門教與他們的信仰非常不同（註14）。

2. 迥異的觀點

2004年，長期致力於與摩門教對話的富勒神學院院長Richard Mouw，在鹽湖城的聖殿廣場，向摩門教道歉，原因是愧疚於福音派長期扭曲和妖魔化摩門教的信仰（註15）。此舉引來許多保守派基督徒的不滿和批評。

2016年，他在“First Things”（基督教雜誌《首要事物》。編註）上發表文章，認為摩門教正在逐步靠近正統基督教信仰，正在擺脫上帝是從人而來的觀念（註16）。然而此舉被主流福音派解讀為，這是他和少數摩門教開明學者的一廂情願，因為摩門教官方宣傳和教導並非如此。

原美南浸信會倫理與宗教委員會主席的Richard Land認為，摩門教是繼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之後的第4個亞伯拉罕式宗教（the fourth Abrahamic religion）。約瑟夫·史密斯在摩門教中扮演的角色，猶如穆罕穆德在伊斯蘭教中扮演的先知（註17）。

我比較欣賞Richard Land的這種處理方式。

我常覺得，相比於異端，基督教對於異教會，反而顯得更加寬容。面對異端，基督徒常常是譴責、定罪（Condemnation），認為他們是撒旦的差役，是沉淪之子。而面對異教，基督徒常常有傳福音的負擔，努力促使他們轉變信仰（Conversion）。

現今許多人從無神論或其他宗教信仰，改信了耶穌。因此，基督徒對異教徒更加有同理心。從很多基督徒到穆斯林中宣教，我們就可以看到，基督徒群體給予異端和異教的待遇，是不同的。

丹佛神學院（Denver Seminary）著名的新約教授Craig Blomberg則認為：摩門教不是基督教——摩門教與福音派基督教有3大不同：A. 他們不接受新約後基督教（Post–New Testament Christianity）的信經和信仰宣言。B. 摩門教非源自歷史基督教（historical Christianity，即天主教、東正教和新教）中的任何一個流派。C. 摩門教的經典，包括了《聖經》以外的書籍，即前面提到的《摩門經》、《無價珍珠》、《教義與聖約》這3本書（註18）。

摩門教在官網，對此進行了反駁，堅稱摩門教是基督教。

摩門教徒認為，他們也是通過耶穌敬拜永恆的天父，也相信耶穌的降生，受難，復活，升天，再來。他們認為，早期的基督教是與希臘哲學融合的錯誤，而摩門教是恢復基督教原本正確的信仰。而且《摩門經》6000多節的經文中，以不同的方式，提到耶穌基督的名字接近4000次（註19）。

3. 本質是異端

無論摩門教如何解釋，他們的核心信仰是與基督教大相徑庭的。

歷史上教會診斷異端，有3面照妖鏡：基督論，三一論和救恩論。而摩門教的基督論是扭曲的，認爲耶穌與撒旦是兄弟。摩門教也不相信三位一體，他們的神觀本質上是一種不斷改良的多神論。而且摩門教反對因信稱義，認為得救需要靠個人的義行，並且要經過摩門教高層的考察，才能決定是否配稱（sealing）。

摩門教還具有異端其他的特點，包括：有新的經典，對聖經有基於教主神秘經驗的解釋，在道德上有敗壞的行為，有獨裁式的領導，妖言惑眾的末世論，以及強迫信徒與外界隔絕的生活。直至今天，猶他州仍然有數萬名摩門教的基要派，堅持一夫多妻。然而，因為猶他州的建立與摩門教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了法外之地。

2022年，Netflix紀錄片《乖乖聽話：邪教裡的禱告與服從》（Keep Sweet: Pray and Obey），揭露了在德州嚮往錫安牧場（Yearning for Zion Ranch），“先知”沃倫·傑夫斯（Warren Jeffs），靠著一夫多妻制度，狂娶78個老婆，生下60個孩子。並且認為，妻子越多，孩子越多，死後越能上更高層的天堂（註20）。

4. 勿要妖魔化

雖然摩門教在信仰上是異端，某些派別的作法近乎邪教，但是我認為，基督徒切莫把一般的摩門教徒給非人化（dehumanize）與妖魔化（demonize）。

根據皮尤研究的統計，74%的摩門教徒出生於摩門教的家庭，從小跟隨父母的信仰（註21）。由於摩門教注重家庭婚姻，有高於美國的平均出生率，所以很多信徒默認（by default）自己為摩門教的一分子。那其實不算是他們的選擇。就像很多中國人，許多人從小隨著父母家庭，默認自己的信仰是佛教。對於這樣的人，基督徒應該努力傳福音，而不是一味譴責。

皮尤研究的數據指出，36%的摩門教徒，最終脫離摩門教的信仰，其中12%會成為基督徒（註22）。

面對其他信仰群體，包括摩門教徒，基督徒要效法主耶穌的道成肉身，充充滿滿地有恩典，有真理。基督徒既要在基要真理上不容妥協，也要成為傳遞上帝恩典的管道。

5. 可憐重壓下

過去幾年，我在紐約市，有數次機會與摩門教的傳教士交手。有一些摩門教傳教士，直接在我教堂門口發傳單，可謂是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我原本以為，只要向他們指出摩門教信仰的錯誤，就可以有效地駁倒他們，然而結果如同亞基帕王對保羅所說的：你想稍微一勸，便叫我作基督徒啊？（《徒》26：28）

面對根深蒂固堅信摩門教的教徒，基督徒能做的，不是與之展開辯論，而是見證上帝的恩典。

摩門教相信，所有的祝福都是有條件的，所以信徒必須努力，才能配得上神的祝福。因此，大部分摩門教徒生活在信仰的重擔之下。他們的成聖觀相信，信徒在地上可以和神一樣完全。摩門教會常常對會友強調《馬太福音》5章48節：你們要完全，像你們的天父完全一樣。大部分摩門教徒活得很累，雖然堅持不懈，卻是負重前行。所以重壓之下，必有逃夫，何況是這種錯誤的重壓！

摩門教的信仰，建立在對於上帝錯誤的認識，以及一堆外在的規條上。他們猶如聖經中的撒瑪利亞的婦人，要死守清規戒律，以僵化的方式敬拜，認為這樣才可以蒙上帝的祝福。然而主耶穌在向撒瑪利亞傳道時指出，人生命所需要的，不是外在的井水，而是內在生命連通活水的泉源。

摩門教的律法使人活在律法主義之下，然而真正的基督徒是活在上帝的恩典之下。通過信心，靠著恩典，人可以獲得豐盛的生命。主耶穌說：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約》8：32），而這正是摩門教徒所需要的福音。

註：

1. https://www.pewresearch.org/religion/2012/01/12/mormons-in-america-beliefs-and-practices/

2. https://www.churchofjesuschrist.org/study/history/topics/hyrum-smith?lang=eng

3. https://www.wsj.com/articles/is-your-college-worth-the-cost-heres-what-students-say-about-their-colleges-11567640341

4. https://www.forbes.com/best-value-colleges/#5e916d10245b

5. https://www.history.com/topics/religion/brigham-young

6. https://history.churchofjesuschrist.org/landing/prophets-of-the-restoration/wilford-woodruff?lang=eng

7. https://www.sltrib.com/religion/2020/02/10/jana-riess-lds-churchs-b/

8. 莊祖鯤，《真道辯：論異端和異教》（美國真光協會，2020），35-36。

9. Wayne A. Grudem, Brianna Smith, Erik Thoennes, Systematic Theology (Grand Rapids, MI: Zondervan, Second Edition, 2020), 329-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