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生遇見祂(夏娃)2024.11.27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24.11.27

夏娃

Rocky來了

下班回到家,發現我先生馬可又弄了個剛出生幾週的小貓回來。

他在工地幹活,常會看到被母貓遺棄的小貓,於心不忍就會帶回家餵養;等小貓長結實了,做完節育手術就送個人作寵物,或送農場抓老鼠。幾十年來,救助了百多隻小貓咪。

但這次小貓看上去情況很差:渾身又髒又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毛髮根根站立,好像李逵;臉是變形的:一隻眼睛大概被什麼咬了,紅腫發炎,只能閉著。而且吃一點,拉一堆。連我家小狗貝爾都有點怕他,隔著籠子嗅嗅,不敢靠近。顯然貝爾從小到大,沒見過樣子這麼嚇人的小動物。

第二天一大早,馬可就帶小貓去看獸醫。驗血結果很悲觀,因為他太小被遺棄,發現得又太晚:飢餓到半死,再加上渾身蝨子每天吸血,貧血程度極其嚴重。這隻小貓的存活幾率很低,獸醫建議當場就安樂死。

但馬可不願放棄,希望再嘗試一下,說不定還能救活。於是護士們為小貓清洗了受傷的眼睛,配了治眼睛的藥膏。又洗了兩次蝨子,並建議每天回家還得洗一次,直到全部洗乾淨;而且要用營養成分最高的貓奶與貓罐頭,混合在一起,每兩小時餵一次——如果他能吃,就能活下來,不吃了就沒救了。

一路上,馬可按醫囑採購,還添了好些貓咪玩具。回到家跟打仗似的,把買的東西各就各位,一邊關照我和貝爾:“從現在開始,這隻小貓叫Rocky(石頭)——就是史泰龍演的Rocky。因為他是個戰士,他要為活下來而戰鬥。我們是他的戰友,每天要為他打氣!”

的確,馬可也是這麼做的。每天一大早,就給Rocky “打雞血”:

“Rocky加油!Rocky最棒!你看到那些玩具了嗎,你好了就能玩了。貝爾的玩具也都是你的。你們可以一起玩捉迷藏,追後院的小松鼠。等你好了,我們給你買貓條,貓餅乾……還有隔壁的小白貓,特別漂亮,你好了,我介紹你們認識……Rocky,你可以的,加油啊!今天就好起來!”

馬可還嘗試著給Rocky洗了兩次澡。Rocky戰士的血性,這時才被激發出來:一次把馬可的手指咬了個小口子,一次把汗衫拉了個小洞。

但Rocky吃東西完全不像戰士,吃兩口就結束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表示滿足的意思。馬可就會把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來,放在胸口,直到他睡了,再放回窩裡。

很快Rocky就不怎麼吃了,好像累得只想睡覺。剛用小勺喂的貓糧都含在嘴裡,不往下嚥。怕堵到他的喉嚨,只好再摳出來。

我們只能把貓糧調得稀一些,用塑膠針管注射到Rocky嘴裡。一些好像進了肚子,大部分都順著嘴角又流了出來。每次馬可的眼圈都會紅起來:“Rocky你要吃啊,吃了才能活下去!不吃你會死的,會死的,你懂不懂?!”

Rocky 走了

然而,Rocky的情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惡化,整天就是頭朝下趴著。我們可以想像得到,他的身體正在經受痛苦。之前,他不舒服,包括他拉完,需要給貓窩換墊子時,都還能叫兩聲;但現在,連叫都發不出聲音了。

馬可每天都給獸醫站打電話支招。人家基本就是表示同情,因為上次去獸醫站檢查,生命指標已經低到了臨界點,現在是回天乏術了。

Rocky的最後一天是週末。馬可一直陪著他。有時流淚看Rocky睡覺——其實應該是昏迷,有時把Rocky在胸口放一會兒,感受一下彼此的呼吸。當最後感覺不到Rocky呼吸的時候,馬可滿臉是淚地告訴我:“他走了。”

在院子裡,我和貝爾安靜站立,馬可把rocky埋葬完,禱告了幾句,說Rocky從一出生就沒有被善待。除了最後幾天,度過的是又短有苦的一生。希望他去“動物天堂”時,有個善良的貓天使在等著愛護他。

當他提到保羅的經文:“美好的仗你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你已經跑完了”,我本來還挺悲傷的,但怕他說出最後半句“當守的道你守住了”(參《提後》4:7),就趕快打住他:“等等,Rocky哪有打仗?都是你在打吧!他最多抬頭看你一眼,也不知道是感激你救他,還是埋怨你留他——他活得那麼痛苦,幹嘛不讓他在獸醫站早點走?”

馬可含淚白我一眼:“你說什麼呢?他當然有努力爭取活下來。他也是一條生命,哪有生命不想活的?活著多好!”

我很是吃驚地聽到他說“活著多好!”因為馬可渾身上下動過好幾個手術,雖然不是什麼大手術,但還是有後遺症。尤其是膝蓋手術的後遺症,再加上他常年痛風,就算好好坐著,有時也會突然痛到抽筋。另外現在物價飛漲,他那點微薄的收入,雖然早就想退休,但仍要拖著時常疼痛的身體,風餐露宿地幹著幾十年的老本行……

他能有活得多好?

她也來過了

何況,我也知道的確有人不想活,最近就有一個。

那是個上海女生,家境優渥,有文化有品味,多才多藝,會彈鋼琴,會多國語言。留學歸國當了英語老師,後來創業賺了不少錢,還旅行了許多地方。

20幾歲得了紅斑狼瘡。據說她拒絕用激素控制病情,因為會變很醜。40出頭身體多個器官衰竭,每週都需要透析。於是她去瑞士旅行了一圈,在那裡的醫院安樂死了。

臨死前,她發了一些短視頻,談到她一生過得很精彩,如果再來一次,也不一定過得比這次更好,所以滿足了。與其沒有尊嚴地敗給病魔,不如優雅從容地先走一步。就是這麼一個美美的女生,過了人生最美的幾十年,趁著還美的時候走了。

因為她的選擇,一石激起千層浪。關於安樂死,不同人討論的角度不同:對國家法律,社會思潮造成的影響;對醫療資源,醫療系統的影響;對個人自由,以及對群體關係的影響……有人贊同她勇敢:不偷生怕死,了不起;有人反對:如果失去健康,可以通過主動放棄生命來解決問題的話,那麼失業呢?失子呢?失戀呢?

安樂死是個非常敏感複雜的討論話題,而且每個個案都不同,我只適合端個板凳遠遠圍觀。

但時不時我仍覺得稀奇:有什麼人是自己花錢,用力,動腦筋……把自己生出來的嗎?有什麼人是自己把自己餵養,拉扯大的嗎?有人是想活就能一直活下去嗎,更何況讓自己的一根頭髮變黑,一根頭髮變白呢?就像旅行時住的是免費的酒店:房子不是自己造的,傢俱不是自己買的,最後總要離去的,從頭到尾也就是個客人,卻現在討論身為客人對酒店的處置及影響,那酒店老闆肯定聽得一臉懵。

不過得承認,她為多少純純的少女圓了夢想啊!

猶記初中的宿舍裡,我們這群含苞待放的花朵兒,常常議論的,就是那些宿管大媽,食堂大媽,菜場大媽,她們又醜又兇悍。回過頭來端詳著鏡中自己的臉蛋,嫩到可以掐出水,連手臂上新長的汗毛都好像是透明發光的。我們時不時就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感歎:“絕不要活到超過40歲。中年女人太可怕了。最好命就是林黛玉,最美的時候羽化成仙,哈哈哈。”

我差點走掉了

後來,我在25歲人生最美的季節嫁了一個紐約的精英。然後,就搖身像是鄉下進城的打工妹,低眉順眼地寄人籬下,被藐視,被厭棄,被羞辱。

第一次婚姻當中,我又讀書,又打工,又做家務。平日連打個盹都怕被前夫發現,嫌我懶。即便如此努力,凡是有美女出現的場合,我在前夫的眼中立刻就變成了空氣,或是囚徒的腳鐐。

30多歲,我發現前夫出軌。離完婚我從紐約回上海療傷:十年打拼,歸結為一個背包,一口行李箱。飛了十幾個小時回到上海的房子,把行李拉到鐵門和木門當中,我就再沒有力氣拉進去了。進屋鎖門,拉上窗簾,倒頭就睡。

第二天聽到有人敲門,有人打電話,聽到媽媽在門口大聲叫我,到窗下叫我,跟鄰居在門口商量,是要報警還是再等一天……

我好像漏完了氣的皮球,一點都動彈不了。直到他們都走了,我連眼皮都抬不起來。我覺得我可能要死掉了。人這麼惡,我這麼醜,生活這麼慘,早點謝幕也挺好。也許睡著睡著死掉了,我就實現了少年時的夢想。

我繼續沉沉睡去。在夢裡,我看到自己的身體被燒成了一段木炭,焦乾,烏黑,沒有一點生命跡象。

突然,像人形的聖靈出現了——神奇的是,那時從來沒有人跟我提到過聖靈,我只是在聖經裡看到過聖靈這個詞。不知為何,在夢裡我就知道是聖靈——祂緊緊地抱起我焦黑僵硬、已經變成了木炭的身體,把我貼在祂的胸口。可是我很肯定自己已經死透了。夢裡我的靈魂浮在空中,對聖靈說:不用再抱了,沒有救了,她已經沒氣了,讓她走吧。

但是聖靈沒有放棄,一直安靜地抱著我,緊緊地貼著胸口。然後聖靈流淚了,一滴一滴地掉在木炭上面。凡眼淚所及之處,黑炭也跟著開始往下掉,每掉一片,就能隱約看見裡面粉色的皮膚。直到鼻子嘴巴露出來,在夢裡我又開始重新呼吸。

就這樣,我在現實中經歷了近48小時,終於睡醒了。起來以後,我伸了個懶腰,心中的希望也跟著升了起來。

原來,父母的愛只能背著我走一段,上帝的愛才能背著我走到底。

每個人都有想走的時候

疫情以後的世界非常慘淡,許多人躺平了,或倒下了。民已經開始攻打民,國已經開始攻打國:一會金融戰,一會科技戰,一會輿論戰,好像接下來就該輪到核戰了。而教會這些年講得最多的就是末日近了,要做好準備。會眾當中已經有人開始屯糧屯槍了……

很多人開始厭世,厭生了;屬靈點的會說“主啊,求你早點來!”但說完,又會小心翼翼地撇一眼剛生了孩子年輕媽媽的臉色。

我有時好奇:一戰二戰的時候,各種痛苦折磨,生不如死,那時的人們是不是仍舊很想活?經歷了大地震,大海嘯,大災難的人,也許親人都不在了,剩下自己孤零零在世上,是不是有時候還會感覺活著真好?比如:

•一個平靜的早晨,被清脆的鳥叫聲喚醒。窗外的陽光明媚,正好曬個被子。

•因為上火,舌頭起泡一週了,起床後發現都消退乾淨,一點不疼了。桌上是教會姊妹送來的冬瓜——她自己種的,長太多了,吃不了,分些給我們。

•經過鄰居家門口,籬笆後的小狗正在猶豫是叫還是不叫,一看是認識的人,高興地搖起了尾巴,還會傻傻地微笑。

•廁所裡,先生的髒衣服,吹風機,洗澡的水攤一地,一邊收拾一邊生氣, 想著晚上等他回家再收拾他。但一邊做著家務,一邊聽到了讓人感動的讚美詩或牧師講道,不知不覺就不氣了。又想到先生好的地方,決定晚上給他燒點好吃的……

也有不平靜的一天。有時候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坎過不去,背上壓了千斤重擔,絕望灰心,但願如胎兒一般,捲成一團,回到母腹中。才剛開始禱告,就已淚流成河,連一句連貫的話都說不出來,反反復復就是一句:”主啊,救我”。

然後就開始相信上帝聽見了,覺得祂把我低垂的頭溫柔地放在祂膝蓋上,輕輕撫摸我的頭髮,祂的大手把無限的生命力一股股地,持續不斷地滲透著,溫暖著,照亮著。原本祂放在我裡面的希望,又再一次升騰,抓住我的心跟著起來。

再深的黑夜,就在這一刻,也開始黎明了。

好死不如賴活

好死不如賴活,是不是怕死的人才會這麼說?其實基督徒也會。死了去天上與主面對面,那是好得無比。(參《腓》1:21)很多時候我們的確會說:“死就死吧。”但那是基督徒最後都會去的地方。還未去之前,最好的是“活著就是基督”。

“好死不如賴活著”,因為那個賜生命的主,也是憐恤生命的主(參《約》4:11)。美美地死跟苦苦地活,沒有可比性。我們的主是活人的主,在活人之地讓我們活。

不像完美的假花,活的花要經歷風吹日曬還有蟲咬,到時就會凋謝。但活的花是園丁親手種下的。長高了,吐蕊了,放香了,園丁看著,聞著,向人誇耀著。花的一生精不精彩,不是看花本身美不美,而是看園丁愛不愛;園丁最捨不得凋謝的那朵,就是活得最精彩的那朵。

而我們的主,不是在今後的極樂世界,而是從有悲有喜的今生開始,讓我們體驗祂的愛。

也是在今生,祂通過我們的手愛惜地上的活物。我們帶著祂的形象, 因此活著就有益處!哪怕只是抱一抱一隻被拋棄的小貓,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天努力挽留,捨不得他死,渴望他活下來,讓他在又苦又短的今生,也有一刻體會到原來這世界還有善,因為創造這個世界的主人是善的!

酒店住得不舒服了,可以換一個;但我們進入永恆之前,只有這一生。認真的旅行者出來旅行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享受豪華酒店,而是為了路上的風景和沿途的人。

我們也許會感歎,雖然吃得差,住得差,甚至自己已灰頭土臉,恨不得假假地擺拍兩張照片,群裡發一發,就趕快打道回府。但等堅持到底,再回頭一看,沒想到卻是最值得的一趟旅行。看到了最美的風景,交到了最知心的朋友,沿途同甘共苦的點點滴滴,都是一輩子值得珍藏的記憶,什麼都換不來!

更何況,在今生我們遇到的,不光是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是過命的恩人。

當我們還在為自己活的時候,祂早就為我們死過了。也許沒有什麼人比耶穌在世時活得更慘,死得更沒尊嚴。因為祂憐恤我們的生命,所以祂在不願意死的時候(參《太》26:39;《可》14:36;《路》22:42),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以致我們可以不用死,以致有一天我們可以從墳墓中醒過來,枯骨中站起來,灰燼中重新活過來。

環顧世界,這不是個好地方,時不時就會讓人鼻青臉腫,不願久留。但這也是個好地方,因為就在這裡,就在此生,會遇見有血有肉,又真又活的祂。

作者來自上海,留學美國,現居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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