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恩加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5.03.03

一項項嚴苛訓練

筆者成長於一間聚會處背景的教會，從小我對信仰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信仰是一項項嚴苛的訓練。

比如母親經常4、5點就起床禱告讀經，也常教導我要早起靈修。我嘗試過無數次，的確成功過，但更多時候是被強烈襲來的睡意擊倒，最終不得不剛入門就放棄；又比如長輩教導愛主就意味著盡可能多做事工，他們這樣教導，也以身作則，有的帶職服事的弟兄既是講員，又負責在樂隊吹號，還要去探望，忙得不可開交，有時我會好奇，他們這麼“卷”難道不累嗎？又比如在主日學，孩子們被教導重要的就是背誦經文，效仿聖經中的屬靈偉人，卻很少觸及對複雜人性更深的探討……

早起靈修、多做主工、順服教導，我相信這些都是非常有益的信仰操練，不過，筆者想在此探討的是，信仰操練是否就只有這些單一的模式？一個所謂“好基督徒”，是否就是我們打磨出來的這種形象：早上四點鐘起來禱告、背負一攬子事工、壓制內心的疑惑（甚至苦毒）只能講順服上帝？

顯然不是這樣。筆者認為，在信仰操練上，教會應當給予信徒更多的彈性空間，鼓勵信徒養成傾聽聖靈、貼合自身的生活節奏、並能長久維繫和實踐的習慣。如此，或許有助於塑造一個更加真實、更具活力的基督徒個體和社群。

睡個好覺很重要

在筆者的信仰經歷中，由於教會鼓勵基督徒早起，因此很多基督徒對睡覺懷有負面印象。有人會拿《箴言》中的兩節經文來為此辯論，即“因為好酒貪食的，必致貧窮；好睡覺的，必穿破爛衣服”（《箴》23：21）、以及“門在樞紐轉動，懶惰人在床上也是如此”（《箴》26：14）。

筆者認為，這兩節經文的關鍵不在於“睡覺”行為本身，而在於人的“品格”。23章21節將“好睡覺”和“好酒貪食”這兩類人相提並論，因為這兩類人的共同特徵在於他們過度沉迷於某一項活動，吃飯睡覺都是人體必需，喝一點酒也並非聖經禁止，但如果過度“好”這類行為，必然導致悲劇；同時在26章14節指責的更不是在床上睡覺這事本身，而是人的“懶惰”，其扭來扭去不肯起床做幹正事。上帝造人後便設立了安息日，祂鼓勵人們享受安息，而睡眠則是安息的一種形式。

因此，我們不僅不該排斥睡眠，更應該追求好的睡眠，尤其對於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來說，巨大的工作壓力影響了許多人的睡眠，套用托爾斯泰的名言：“幸福的睡眠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睡眠則各有各的不幸”——據統計，在中國有超過3億人存在睡眠障礙（註1）：睡眠不足、碎片化睡眠、失眠等睡眠問題，成為了許多都市人的夢魘。像筆者這樣IT行業的碼農們，即使沒有上述的睡眠問題，但晚上加班到10、11點是常態，再加上通勤時間長，大部分人要十一二點甚至更晚才入睡，但第二天5、6點便要起床，睡眠時間嚴重缺乏。

不得不說，在這個快節奏、高壓力的社會中，好的睡眠儼然成了奢侈品。

但睡眠對人卻極其重要。筆者從事IT行業，經常鍛煉，深知睡眠品質對人的腦力、體力、屬靈力的影響，如果一個人長期無法每天睡夠7-8小時，第二天大概率會感到疲憊和低落。因此，在這種工作和生活模式下，與5、6點起床靈修的習慣相比，充足的睡眠於我更重要，由此帶來的充沛精力，能夠讓我在靈修時狀態更加飽滿，對上帝也更有熱忱，同時也保證了工作時擁有足夠的專注、鍛煉時擁有足夠的力量。

早晨5點起床的靈修很珍貴，早晨8點起床後的靈修同樣蒙上帝喜悅！顯然，是否早起靈修不能成為評判一個基督徒是否屬靈的絕對標準。當然，若有條件能早睡早起，的確是一個良好的習慣，值得操練。

事工的“移位運算”

參與事工是基督徒理所當然的責任，保羅說：“我親愛的弟兄們，你們務要堅固，不可搖動，常常竭力多做主工；因為知道，你們的勞苦在主裡面不是徒然的”（《林多》15：58）。這節經文是否就意味著一個基督徒應該在教會中盡可能包攬更多的活，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如此就能討主的喜悅？我認為不一定。筆者想從3個角度探討這個問題，並藉此提出，基督徒應該學會對事工進行“移位運算”。

首先，“事工”究竟是什麼？許多信徒會將事工與講道、聖誕演出、詩班、探訪等曝光度高的服事劃上等號，這些服事和信仰直接掛鉤、大家都看得見，顯然這種觀點是從人的角度出發，英文聖經中“事工”是“主工”（the work of the Lord），從上帝的角度來看，許多行為——尤其是那些不在人前、鮮為人知的，都屬於為主做工。比如遞一杯水給小子（參《太》10：42），或者服事家人（參《提前》3：5）等等。

其次，我們應該詢問自己參與事工的動機（motive）：是為了突出自己很能幹、享受他人的稱讚和掌聲，還是為了上帝的榮耀以及讓他人得益處？是出於任務驅動（duty-driven，即並非心甘情願，只是被趕鴨子上架），還是恩典驅動（grace-driven，即出於對上帝恩典的回應，帶出細水長流的服事）？

最後，我們需要找到能夠最大程度地發揮自身恩賜的服事方向。五音不全，自然不適合參與詩班服事，不擅長表達和演說的，短期內肯定也不適合參與講道和授課，這就是為何彼得提醒眾聖徒，要照個人所得的恩賜彼此服事（參《彼前》4：10）。

筆者觀察到，大部分城市人的日常生活（工作、學習或家庭）已非常忙碌，有時身兼數職，反而導致每件事都做不好。因此筆者建議信徒要學會對事工進行“移位運算”。

什麼是“移位運算”？在計算機領域，往往會用二進位數來表示十進位數，比如數字“50”的二進位表示為00110010（最左邊為最高位，最右邊為最低位，越靠左的位表示越重要和符合自身恩賜的服事），假設上面的三個數字“1”，表示一個信徒的服事，但這些服事令其感到疲憊、生命枯竭，甚至無法顧及家庭（最高位），那麼便應該轉變服事思維，將其中靠右的兩位“1”變為“0”，而把最高位從“0”變為“1”——即主動拒絕兩項服事，保留一項能夠發揮自身恩賜的服事，並把多出來的優質時間和精力拿出來陪伴家人（參《提前》3：4）。

此時“服事數字”就從 00110010變成了10100000，也就是從十進位的50變成了160！——對事工進行合理的“移位運算”，能夠帶來“少即是多”的效果。

允許有疑惑、掙紮的空間

從小，筆者就被教導，對於聖經上的話一定要順服，不要懷疑，但隨著年齡和知識的增長，自然會對信仰產生許多疑問，不管是科學（例如：上帝真的是在7天之內創造了萬物嗎）、還是道德層面（例如：上帝命令以色列百姓毀滅迦南人這種“種族滅絕”的做法合適嗎）、亦或是自身經歷（例如：為什麼上帝不醫治我的疾病），等等，也許有些基督徒和我有類似的經歷。

問題是當我們遇到困惑時，是否只能像機器人執行既定程式一樣，一味地選擇接受已有的結論呢？筆者認為不是。

首先，上帝喜悅誠實的內心（參《約》4：24，《弗》5：9）；其次，提出疑問後的愈辯愈明，是讓自己在基督的道理上不斷長進的一種途徑（參《彼後》3：18）；最後，聖經中不僅記載了前人的順服，同樣也記載了他們對上帝的疑問（甚至是怨言），比如《約伯記》和《詩篇》中的許多段落，這些記載說明，即使再偉大和屬靈的人，也有軟弱和懷疑的時刻，懷疑、埋怨、甚至質問上帝，都可能是認識祂過程中的經歷。

為何聖經允許懷疑？凱勒牧師在其一篇講道中引用了他很喜歡的一位作者Derek Kidner的解釋（註2）：這些祈禱（如《詩》88）的存在見證了上帝對我們處境的理解，上帝知道當人們處於絕望中時他們的言說（The very presence of these prayers in scripture is a witness to God’s understanding, God knows how men speak when they are desperate）。

凱勒牧師提醒我們，不要忘了耶穌基督同樣經歷過“黑暗是我唯一的朋友”（參《詩》88：18）這一處境，我們才能確信當自己處於黑暗和不解時，耶穌基督仍然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應該將這些對處境的不解看成是一次重回加略山的機會，再次聆聽“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為什麼離棄我”的發問，去仰望那位體恤我們軟弱的大祭司（參《來》4：15）。

結語

最後，筆者對信仰操練進行逆向思考的宗旨，旨在打破律法主義的迷思，承認自己的有限與軟弱，在上帝面前做一個真實的人，盡心、盡性、盡力，不斷地認識並享受上帝。

註：

1. https://www.stdaily.com/cehua/rlsmza/fmxw.shtml.

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lmaUtbayGY&ab_channel=HTBChurch.

作者碼農一枚，熱愛閱讀、寫作與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