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25.03.24
古墨
在今年3月2日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粗獷派建築師》以10項提名最終斬獲(包括最佳男主角)3項大獎。其中阿德裡安·布羅迪憑藉片中匈牙利猶太建築師拉斯洛·托特拉斯洛一角,再次榮膺最佳男主角獎,這是他繼29歲時以《鋼琴家》成為奧斯卡史上最年輕的影帝後,又一次演技實力的巔峰表現。
拉斯洛一家的破碎
215分鐘的長片,通過“抵達之謎”“美的核心力量”和“尾聲”3個篇章,講述了匈牙利猶太建築師拉斯洛·托特二戰後移民美國,懷揣建築理想,卻屢遭資本與權力桎梏的故事。
電影中,拉斯洛一家承載著戰爭帶來的深重創傷,他們的身體與精神皆支離破碎。災難過後,需重建的不只是建築,還有廢墟上的生命。影片一開始,拉斯洛穿行在昏暗的船艙內,混亂的人群、嘈雜的環境、微弱的光線——這一場景既象徵他從黑暗走向希望的歷程,也隱喻了他即將在異國求生的艱辛。
拉斯洛一通過海關,他的美國初體驗就是嫖娼。這一幕令人不安但很重要,為他後續所受的交易化與非人化待遇奠定基調。
拉斯洛的妻子伊莉莎白曾是才華橫溢的牛津才女,戰亂使她與丈夫分離,經歷集中營的歲月後,營養不良導致她骨骼脆弱,最終她不得不依賴輪椅。當她終於抵達美國,與拉斯洛在火車站重逢時,坐在輪椅上的她已然失去了昔日的風采,夜深人靜時,她因病痛無法入眠,止痛藥成了唯一的依靠,她常因疼痛而忍不住呻吟:“太痛了,我受不了了。”
同樣,拉斯洛也陷於無法正視過去的創傷的痛苦中,各種放縱成為他逃避現實的唯一方式。他沉溺於大麻、地下色情影院與爵士俱樂部之中,經歷了太多苦難的他,甚至對妻子產生疏離,他不知該如何去愛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愛她。儘管如此,伊莉莎白依舊以寬恕與安慰回應他,兩人之間破碎的情感仍有一絲餘溫。
他們年輕的侄女佐菲亞因戰爭受到嚴重的精神創傷,變得沉默不語。她雖未染上毒癮,卻無道出心靈的恐懼。在哈裡森家的一次聚會中,她穿著泳衣坐在池畔,哈裡森的兒子哈利·李帶著醉意與她攀談,畫面一轉,她已經穿回衣服,鏡頭特寫她整理衣服的細節,似乎隱晦地暗示,她可能遭到了非禮。這個未曾明說的細節,更加凸顯了拉斯洛一家所承受的苦難,戰爭的傷痕未愈,異國他鄉的侵害又無聲地延續。

哈裡森一家的剝削
電影中的哈裡森·範伯倫是個暴躁易怒的百萬富翁。起初,因不滿拉斯洛的設計風格,而對其充滿敵意,然而,當他在著名雜誌上亮相因拉斯洛的設計受到稱讚後,他開始重新看待這位粗獷派建築師(註:粗獷派建築是一種在20世紀50年代英國興起的建築風格,常見於戰後重建專案中,其特點在於極簡主義的構造,突出裸露的建築材料和結構元素,使建築內部的空間與外部的自然環境產生對話,參維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Brutalist_architecture 。)
當他得知拉斯洛曾是歐洲名匠、卻在美國未被重用時,便意識到可以利用這個才華橫溢的移民為自己謀利。於是,他提出讓拉斯洛在自己的土地上設計一座巨大的社區中心——一個融合劇場、體育館、圖書館和教堂的多功能空間,聲稱此舉將造福社區。哈裡森承諾給予豐厚的報酬,他還為拉斯洛提供住所,並幫助他辦理法律手續,使伊莉莎白和佐菲亞得以來到美國。表面上看,這看似是拉斯洛實現“美國夢”的契機,實則處處暗藏無形的枷鎖。
正如影片中那句貫穿始終的歌德語錄:“最無可救藥的是那些淪為了奴隸卻錯誤地認為他們還自由的人。”拉斯洛並未真正獲得自由,只是換了一個牢籠。哈裡森對他的“恩惠”,本質上建立在權力的控制之上:隨著拉斯洛的才華為他帶來利益,他不斷對其提出更高的要求;而一旦拉斯洛稍有反抗,哈裡森便毫不猶豫地展示起壓迫者的本色。
最終,哈裡森在威尼斯大理石採石場的地下深處,對拉斯洛實施性侵,這不僅是權力的狂妄宣示,更是一場極端的羞辱,使拉斯洛的尊嚴被殘忍地剝奪,如同納粹集中營中對猶太人的非人化對待。
伊莉莎白最終站了出來,勇敢地面對哈裡森,譴責其邪惡與不人道。這是她唯一一次“站起來”的時刻,儘管身體孱弱,但她依然試圖為丈夫爭取被剝奪的尊嚴。然而,她的呐喊並不能改變現實,拉斯洛依舊在這場資本與權力的遊戲中被無情地碾壓。

歡迎異鄉人
這是一部聚焦移民問題的影片,導演布萊迪·寇貝特以階級與權力的視角,揭示了移民在異國他鄉遭遇的不公命運。影片中有一場景,剛剛抵美的伊莉莎白與哈裡森一家同席。哈裡森起初對她流利的英語感到驚訝,得知她畢業於牛津後,便語帶調侃地評價其丈夫拉斯洛的英文口音“糟得像街邊擦鞋童”。
隨後,他故意丟下一枚硬幣,逼拉斯洛彎腰撿起,並當眾貶低對方。這不僅是一次羞辱,更像是一種權力儀式,借著看似玩笑的舉動,哈裡森宣示著他在這段關係中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哈裡森的行為折射出美國社會長期以來對移民的態度。
值得關注的是,《粗獷派建築師》雖展現了哈裡森對移民的剝削,但也有一絲亮光,影片中呈現了教會對移民的慷慨、關懷與接納。教會向有需要的人分發食物,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一次拉斯洛在排隊領取食物時,結識了黑人移民戈登和他的兒子。這段偶然的相遇,為二人開啟了一段跨越種族與文化的真摯友誼。而教會的行為也是對聖經中關於待客之道的回應。
在舊約中,“外邦人”“寄居者”等詞屢次出現,上帝不斷提醒其子民善待身邊的“移民”;而新約中,耶穌以“好撒瑪利亞人”的故事告誡人們,真正的鄰舍觀應超越種族、語言和文化的界限,去關懷那些處於弱勢和困境中的人。
正如馬太·索倫斯與珍妮·楊合著的《歡迎異鄉人》中所述,美國除了原住民外,大部分人都有移民歷史。“移民模式不僅正在改變美國的社會、人口和經濟現實,而且移民也在塑造美國乃至全球基督教的面貌。人口流動具有精神層面的意義,上帝常借移民相關的破碎與苦難,讓人們更深刻地理解祂的仁慈與恩典。當我們歡迎、關愛並為移民鄰居發聲時,就有機會向那些尚未認識耶穌的人介紹耶穌,並與他建立關係。”(註1)

仰望真正的光
影片尾聲,侄女佐菲亞在美國看不到希望後,她與男友回到了她心中的應許之地——以色列。多年之後,年邁體弱的拉斯洛在首屆威尼斯建築雙年展上受到表彰。在開幕慶典上,佐菲亞為年邁的叔叔致辭,從電影一開始的少言寡語到侃侃而談,顯示她已走出傷痛陰的影,佐菲亞提到,他的叔叔與阿姨在二戰中被分隔於不同的集中營,長久分離,而叔叔建造的社區中心重構了集中營那幽閉恐怖的牢房,幾乎完整還原了曾經的囚室尺寸,唯有當訪客抬頭時,20米高的玻璃屋頂映入眼簾,喚起人們對自由與個體覺醒的期待。
關於拉斯洛的這一設計,伊莉莎白曾疑惑地問道:“為什麼社區中心的房間如此狹小,而天花板卻如此高?”拉斯洛回答:“因為在室內,你必須向上看。” 這句話點出了粗獷派建築的理念——借自然之力賦予空間情感,而光線則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在設計社區中心的教堂時,拉斯洛設想正午的日光照進教堂,形成短暫的十字光影。雖然光影終將消逝,但新的一天到來,人便能重新燃起希望。這座教堂的設計讓人聯想到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對信徒而言,那道透過建築灑下的自然光,正是一種隱喻,指向那真正的光——耶穌基督。
正是依靠那看不見的光,許多人度過了生命的至暗時刻。比如,《密室》作者彭柯麗(Corrie ten Boom)的生命經歷,讓我百讀不厭。彭柯麗出生於荷蘭的一個虔誠信仰的家庭,因冒險幫助隱藏猶太人而遭遇納粹迫害。1944 年2月28 日,一位知曉他們藏匿猶太人的荷蘭同胞出賣了他們,彭柯麗全家被帶到了哈勒姆警察局。從那裡他們開始了一段可怕的旅程。
他們被轉移到一間監獄,父親被關押十天後就去世了。柯麗和姐姐貝西最終被送到了德國臭名昭著的拉文斯布呂克集中營,柯麗稱那裡是“人類所能製造出的最可怕的地獄”。在集中營裡,姐妹倆抓住一切機會向女囚犯們講述上帝的愛。她們設法把一本《聖經》帶進了集中營,並且每天學習。
後來貝西病倒了,但她的信仰卻和她虛弱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姐姐對她說:“柯麗,新年到來時,我們倆都會重獲自由。上帝給了我一個異象。我們必須周遊世界,向所有願意傾聽的人,講述我們在這裡發現的真理,那就是無論深淵有多深,上帝的愛會更深。”
新年到來時,她們倆確實都重獲了自由。貝西去世,升入天堂;柯麗因“人為的文書錯誤和上帝的神跡”從拉文斯布呂克獲釋,回到了荷蘭。從那裡,她開始了長達33年、足跡遍及64個國家的宣教之旅。(註2)一個本該被仇恨與苦毒捆綁終生的人,卻因為對基督的信仰,得到了自由與釋放的一生。
當人類墮入黑暗的深淵時,人們渴望光,正如拉斯洛所經歷的一樣,“必須向上看”,而彭柯麗的經歷無不印證:唯有抬頭仰望不可見的光,我們的生命才能得以被救贖,這真光,除去我們的懼怕,使我們得自由。
1. Soerens, Matthew, and Jenny Yang. Welcoming the Stranger: Justice, Compassion & Truth in the Immigration Debate. IVP, 2009.96.
2. Moore, Pamela Rosewell. The Five Silent Years of Corrie Ten Boom. Zondervan, 1986, pp. 8-9.
作者是大陸傳道人,畢業於音樂學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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