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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自由與信任危機 ──尼采的世界或是耶穌的世界?(熊璩)

熊璩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8期

一.信任危機

股市的危機

        今年入夏以來,華爾街股市直線下洩,累創新低,好像找不到谷底。投資大眾人心惶惶,面臨市場數十年來最大的危機。為了穩定人心,美國聯儲會主席葛林斯潘 2002年7月16日在國會作證時,肯定美國經濟正在穩定成長,他認為股市的波動,主要是美國的投資大眾對企業界的領導班子,失去了信任,是對商界欺詐醜聞(Enron, WorldCom, Quest, Global Crossing, Tyco, Arthur Andersen, Adelphia Communications)的反應。

        任何一個社會的穩定都建立在互信的基礎上,商場上尤其如此。幾百年來,美國商 業文化建築在穩固的道德基礎上。如今這些領導班子,利用社會的信任心來作弊。當一個接一個的公司總裁和財務主管監守自盜,當一個接一個的查帳公司和顧問公 司聯手作弊,當一個個的名牌公司在會計上做手腳欺瞞大眾的時候,這些人違反了商業社會最基本的前提,就是彼此的信任。信任危機帶來了恐懼,使得投資者卻步 不前,造成了股市的蕭條,人們眼睜睜看到多年的投資付諸東流。

        公司的總裁原來是社會上人人景仰的對象,現在變成人們厭惡的對象,變成是所有問題的根源,這是何等大的改變!

學術界與教育界的假冒

        科學界應當是人類最可信、最注重真理的社會。這裡應當是沒有偏見,沒有虛假的淨土。真的嗎?

        2002 年7月13日,報載(San Jose Mercury News)著名的勞倫斯伯克萊實驗室,解雇了一位出色的物理學家尼諾夫(Victor Ninov),因為他假造數據。去年一個十四人的研究小組,由尼諾夫領銜發表了一篇轟動學界的論文,宣稱發現了兩個“超重”元素,分別為118與116兩 個元素。後來因為他人無法重複該實驗的結果,實驗室當局開始進行調查,終于發現尼諾夫的數據是假造的。

        為尋找這兩個元素,世界上的科學家們競爭激烈。尼諾夫是非常有才華的科學家,也是一位演奏會小提琴家。竟然為了出名,不惜假造資料,違反了科學家最神聖的求真精神。

        這是勞倫斯伯克萊實驗室近幾年來發生的第二次事件。實驗室一位細胞生物學家造假,在1999年宣佈獲得“證據”,發現電磁場的輻射與患癌的相關性,也受到解雇的處分。

        今天,學術界或教育界這類欺騙的行為已經不是偶發事件了(註一)。就拿一向乾淨的學府來說吧,媒体多次報導,學生作弊的情形日趨嚴重(註二)。我想從國內出來的人或許更能了解這些現象吧。

天主教的醜聞

        在美國各處天主教會最近所揭發的醜聞,大概是人類社會中最荒唐的現象。我們不能想像,為信徒所信賴的神父,竟然是背棄信任的罪犯。身為上帝“真理代言人”的 神職人員,居然成為性侵擾男童的罪犯,代表上帝的天主教會本身,也竟然成為包庇罪惡的共犯。這些案件雖然比率不高,但卻是層出不窮,表示在後現代的社會環 境裡,天主教會的道德約束力大大地降低。

二.尼采與真理

        人類的行為取決于我們的價值觀,價值觀又受到世界觀的指導。世界觀的內涵就是道德觀和宗教觀,也就是我們對真理的看法和態度。雖然真理這個字眼可能已被人過度使(誤)用,失去了色澤,但重要性並不因為人的濫用而降低。

        十九世紀後期的歐洲經歷了西方文明的轉折點。當時的知識界,在外表上還是高舉上帝,但是在實質上,其主流教會已經失去了信仰的生命力、逐漸僵化。譬如牛津與 劍橋的教授,都得宣誓接受英國國教的卅九條教義。可是當時的學術、道德和文化,都幾乎與上帝無關。這樣一個不能誠實面對宗教信仰與知識脫節現象的知識界, 就是孕育尼采的溫床。

        許多研究尼采的人認為,當時尼采之所以放棄教職,並不是一般人所傳的健康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對當時學術界的假道學和 虛偽的宗教信仰感到噁心。他提出了“上帝已死”的口號,說上帝已經被現代人殺死了。他的意思是:雖然制度化的教會與其信息好像有無比權威,但是他們的行為 表明,上帝存在與否,對現實社會無關緊要。他點出了人們不敢想、也不敢說的感受。

        尼采認為,既然沒有了上帝,也就沒有了絕對真理,所以“真理”是人類主觀的“建構”(construct)。對尼采而言,道德知識是一個建構,語言是一個建構,歷史是一個建構,認知的本身就是一個建構。

        人們行為動機不再因循對錯,而是心智按著本身的意志,安排著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生存的利益。這樣的心智所尋求的不是真理,而是權力,尼采稱它是權力意志(Will to Power)。

        他說:“每一個動物,包括哲學的動物(人類),本能地為著自身最有利的條件而奮鬥,以創造一個能夠擴張自己的權力,且最能表現自己能力的環境。”(註三)

        尼采認為,人類追逐的不是快樂,而是權力(註四)。對這樣的心智而言,沒有所謂的真理,只有看法(perspective),而看法是由權力意志來定準。我 們都在建構一個增加自己權力的世界。例如宗教,就是弱者要從強者手中奪取權力的手段。弱者發明了“奴隸道德”(謙卑、順服、飢渴慕義)來對付強者。

        在建構主義(Constructionism)的觀念下,個人的意志力是人類一切追尋的原動力。個人的喜好是行為的最高準則,自我的擴充是人類最大的追尋。 追尋真理、為真理犧牲,已經不再是適時的詞彙。所以有人稱,這是一個“偉哥(Viagra)社會”(註五),表現的是“追求慾望的慾望” (desiring to desire),人們選擇的權利是至高無上、無比神聖。

        尼采的思想在廿世紀,特別是二次大戰以後,逐漸成為西方思想的主流,也是存在主義和後現代思想的發端。實質的內涵(substance)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外觀(appearance),這就是廣告學背後的 基本理念。而且誰掌握了權力,誰就掌握了真理和解釋真理的權威。這是廿世紀政治的現實,一切的知識都是為政治而服務的。這也是商場鬥爭的現實,市場的佔有 率和財富是我們增加權力(控制力)的手段。

       實質是很難改變的,但外觀是可以操縱的,可以包裝的。因此,今天再沒有人問:真理是什麼?而是問:誰的真理?尼采的學說成功了! 

三.尼采與自由
隨著工業化,人的個別性逐漸消失,好像成為機器上的螺絲釘。尼采的建構主義消除了人對上帝的敬畏心,讓人体驗到他的自主性及自由人的權能。尼采的自由,解放 了自我(freedom from bondage)。這個自由是絕對的、是沒有疆界的。這個自由也是強人道德的表記,它是孤獨的,是戰鬥性的,它甚至是建築在對他人的壓制上面(註六)。
       但是尼采的自由觀有根本的缺陷。

       第一,尼采的自由,是強者主觀的心靈建構(唯心的),並與客觀的現實無關。它因此是封閉的,缺乏開放的態度。而且因為客觀、普遍性的真理不再存在,也沒有必 要存在,所以掌權者的心智(mind)就是一切真理的建構者。這種思想帶來的不是解放,而是壓制,而且往往是對客觀真理的壓制,以及對他人的壓制。

        第二,尼采的自由,是孤獨的,是個人的,是超人權利的流露。但談自由不能脫離群体而獨立。從嬰兒期開始,人就必須接納外在的客觀環境,在這個基礎上建立信任 的關係,認識到自由的疆界。若是沒有建立信任關係,嬰兒就無法與外界結合(bonding),也就無法生存,這是人類生存的基本原則。我們對自由的認識不 能脫離家庭和群体的框架。真的自由必須是能與人共享的,是能夠選擇利他的。不能為著部份“選民”(超人)的自由而犧牲其他人的自由。“民眾”的自由應與強 者的自由同等重要。

        第三,尼采的自由是免于捆鎖的自由,但是人生最大的捆鎖是人的自限與盲點。真自由是有目標性的,如果我們的心靈想自由 地從事(freedom to pursue)有意義的目標,我們往往需要放下主觀成見,接受並順服客觀的真實(放棄自由),並與客觀的真實合作,這才有發揮個人最大的可能。用彈奏鋼琴 為例,演奏者必須先接受鋼琴的限制與屬性,才能夠演奏。你要當鋼琴家,就得犧牲許多自由。當你能在音樂廳演奏出動人的曲子,不但技巧高超,而且能注入個人的詮釋和風格,這就是自由最高的表現。

        今天有多少人因為追逐尼采的權力和自由而得到了自我的實現?找到人生的意義?連尼采自己都沒有找到。相反地,我們常常看到這觀念帶來痛苦,讓自己和他人都蒙受傷害。最近這些美國大公司的醜聞就是例子。

四.耶穌的信息

        “耶穌對信他的猶太人說:‘你們若常常遵守我的道,就真是我的門徒。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他們回答說:‘我們是亞伯拉罕的後裔,從來沒有 作過誰的奴僕,你怎麼說,你們必得以自由呢?’耶穌回答說:‘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僕。奴僕不能永遠住在家裡,兒子是永遠住在家 裡。所以天父的兒子若叫你們自由,你們就真自由了。’”(《約翰福音》8:31-36)

        人們常常從知識的角度來理解真理,所以人們常引用耶穌這句真理與自由的話,以為這是一個知識層面的討論,以為當我們知識越廣越多時,我們就有了更大的自由。但是從上下文觀察,耶穌其實是說:若是你們存著 開放的態度,把我的話當作是嚴肅的,去學習、去實踐它,你們就不會受到蒙蔽,也就能明白真理是什麼。這樣,你們就能有更大的容量,可以活出一個充實的人 生。這就是祂對那些跟隨祂的猶太人的信息,也是祂向人類提出的挑戰。

        耶穌的講話還提示了另一個真理,就是沒有人是絕對自由的。我們可以選 擇作自我野心和自以為是心態的奴僕,受其挾制,或是選擇作創造宇宙萬物的上帝的奴僕,以尋求真理。一個是封閉的心態,不能接受超驗的前題。一個是開放的心 態,願意承認自己的限度和殘缺。基督說:這種對真理的態度,才能帶來真自由。

        今天,各種福音教派正把基督的真理傳揚于世界各處。 上帝不但沒有死亡,而且基督真理,仍然是人類唯一可依賴的希望。因為,在建構主義下的人類是分裂的,往往是與真實疏離的。只有活在真理中的人才是自由的, 他不會讓私心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只有跟隨真理的人沒有假冒,可以免于偏頗,也沒有操縱,因為他不抵擋客觀的真實,也不會編造自己的故事。這是人生追求意義 的起點,也是人類建立互信的起點。

五.結語

        我們並不想把信心危機歸罪于尼采,但是尼采所啟迪的後現代社會,鬆動了傳統的道德架構,消減了其約束力。

        今天這樣一個多元價值的多元化社會,就如一本書的標題:“誰的公義?哪個道理?”(Whose Justice ? Which Rationality ? 註七)所暗示的,人類社會不但沒有共同的價值,甚至沒有共同的“邏輯”(思想方式)。同樣地,不論是公司領導班子與投資大眾之間,或是政府官僚與小老百姓 之間,信任的危機不僅僅是因為雙方的利益不同,而且雙方的“世界”有差距,有不同的道德觀,有不同的“看法”(perspectives)。

        經過了90年代經濟的蓬勃發展,和股票市場的大幅度上漲(納斯達克指數在1999年上漲了將近90%)。股市的狂飆,使得整個商業社會失去了平衡。美國公司 的總裁們成為天之驕子,是帶來繁榮的超級英雄。在70年代,他們的報酬平均是一般雇員的40倍,到了2000年這數字到達了531倍,真是社會裡的人上 人!

         這些人上人發明了許多方式來定義“利潤”(earning),希望不斷地把股值炒高,在短期內兌現獲利。他們以為自己是無敵的、是無 誤的、是可以隻手遮天的。所以這些欺詐案不是孤立的,不僅是少數幾個“爛蘋果”的罪行。在一個建構主義的文化環境裡,再沒有一套可以通用的道德尺度。這種 做法既被合理化,各公司就競相仿效。

         後現代的人追求成功、權力和財富,卻帶來了罪惡和災害。在這個經濟低谷,人生徬徨之際,人們才開始問,我是誰?我追求的到底是什麼?顯然地,尼采的智慧不能給我們答案。只有做耶穌的門徒,追求真理,實踐真理,才能得到心裡的平安、心靈的釋放。

        我們無法強迫人們將多元化的社會統一,也無法強迫人們接受耶穌基督的真理。但是基督徒可以有時代性的宏觀感,和對文化的敏感,守住思想的戰線,指出人本思想 的徒勞。並且,對真理的追求不僅是一個知識層次的問題,基督徒可以做到效法基督,顯現出信仰的活力。尼采說過一句話:“如果你要我接受你的救贖主,那你得 先讓我看到你是被救贖的。”(註八)這話發人深省。

註:
一、例如人類假化石的醜聞。又如“Icons of Evolution: Science or Myth,”(Jonathan Wells, Regnery Publishing, Inc. October 1, 2000)一書中所舉的例子。(該書由錢錕教授與唐理明先生合譯,2002年台灣校園出版社出版)。
二、參見US News and World Report:
a) The Cheating Game -‘Everyone’s doing it,’ from grade school to graduate school, Nov. 22, 1999.
b) Test case: Now the principal’s cheating — High-stakes exams provoke official dishonesty, June 12, 2000.
c) A New York shell game: Cheating 101 — Report says teachers, principals collaborated, Dec. 20, 1999.
三、Friedrich Nietzsche, “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s,” Essay 3, sec. 7, 1887.
四、尼采稱英國的享樂功利主義為豬玀哲學。
五、 此詞出自美國南加大(USC)教授Dallas Willard 于史坦福的演講:尼采與耶穌:廿一世紀的道德認知 (“Moral Knowledge in the 21st Century, Nietzsche vs. Jesus Christ,”Veritas Forum, March 1st, 2002.)。本文許多概念受到該演說的啟發。偉哥(Viagra)是美國最流行增強男性性功能的藥。
六:Friedrich Nietzsche:“Freedom means that the manly instincts which delight in war and victory dominate over other instincts, for example, over those of ‘pleasure.’ The human being who has become free — and how much more the spirit has become free — spits on the contemptible type of well-being dreamed of by shopkeepers, Christians, cows, females, Englishmen, and other democrats. The free man is a warrior.”Skirmishes of an Untimely Man, 38, p. 542.
七:Alistair MacIntyre: “Whose Justice? Which Rationality?”Duckworth, 1995.
八:“If you want me to believe in your Redeemer, then you’ll have to look a lot more redeemed.”取自Ray Stedman 1970年的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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