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文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8期
一次長途旅行中,與一對母子相對而坐。那六歲的兒子,不停地用吸管把飲料吸出來,灑在手掌心上玩。他的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不要這樣做,但小男孩總是隔不了幾分鐘,就故態復萌。幾次提醒之後,他的母親終于忍無可忍,一邊打孩子的掌心,一 邊說:“說了多少次了,你還是不聽!小小年紀,怎麼就那麼健忘?看你還敢不敢忘!”那孩子就大哭起來。
孩子被父母責罰,很多時候是因為 “健忘”。女兒也曾因為“健忘”而倍吃苦頭。冬天不讓她用冷水洗手,她卻一犯再犯,所以挨打;多次提醒她走路時不要踏進窪地裡,她也沒有照辦,所以又被懲 罰;寫作業時要抬頭,眼睛離書本的距離要夠一尺,說了無數次,最終還是記不住,為這,屁股上也沒少發出響聲。
那火車上的男孩子大哭的時 候,我正坐在一旁專心地讀著《出埃及記》和《民數記》,那是一個民族的健忘症病歷。我一次又一次地讀到重複的話:“你們要知道我是耶和華你們的神,是救你 們脫離埃及人之重擔的。”(《出》6:7)“好叫你們知道我是耶和華”(《出》10:2)。耳提面命之後,還再伴以神蹟奇事。
但遺憾的是,以色列人還是不 停地遺忘:他們忘了埃及真實的勞役,卻懷念那想像中的肉鍋;他們不僅忘記了非人的生活,卻離譜地把非人的生活美化為人上人的日子;他們忘記了領他們出埃及 的耶和華,卻拜起了人手所鑄的金牛犢;他們甚至忘記了神的應許,多次吵著鬧著要重回為奴之地。《民數記》中的以色列人,不僅健忘,而且叛逆。
那個母親的“你怎麼那麼健忘!”的訓斥,與孩子的哭聲疊在一起,我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爬滿淚痕的委屈的小臉。漸漸地,這張小臉又在我眼中淡下去、淡下去,最終淡化成無數模糊不清的臉龐。
那是我們人類的臉龐。
我們就是這麼健忘。
從伊甸園中的禁令開始,我們的健忘症就一直遺傳著。那個哭泣的男孩是健忘的,女兒是健忘的,我們每個人都是健忘的。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頂著烈日,奔波于各戒毒所,只為了想弄清楚一個問題:為什麼有人說,一次吸毒,終身吸毒?為什麼戒毒者的回頭率也確實高得驚人?
有人說:“他們意志力太差”。有人說:“環境因素起決定作用”。有人說:“這就是沒有原因的結果”。有人說:“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唯獨有一個在戒毒所裡做過幾年義工的傳道人淡淡地說:“其實我們每個人和他們都差不多。你不該把他們看作另類。”看我吃驚地張大了嘴,他又說:“真的,吸毒 者和我們其實都一樣。我們也常常犯錯跌倒。不同的是,我們的軟弱和過犯,有時候是隱藏著的,他們的軟弱和過犯卻是表現在外表,人人都能看得見的。他們吸毒 後,會有疲乏、流淚、打呵欠等外在的表現,但有時候正常人的罪卻藏得更深。”
我滿臉愧色。他說得不錯,其實我們和他們都一樣,大家都是常常犯錯跌倒。可笑的是,我們還總擺出一副幫助者的姿態,拿著解剖刀,對別人大惑不解。我們常常忘記自己的處境,卻抓住別人的過犯牢牢不放。
人類把自己分成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但上帝卻告訴我們一個本質:沒有一個義人。沒有一個完全聖潔的人。在上帝面前,我們是站在同一個水平線上的,我們都是那 個軟弱的、健忘的孩子,只不過我們發病的臨床表現不同而已。回觀幾千年的人類歷史,說白了也就是一部醫治健忘症的歷史。
上帝不斷地藉著種種途徑,向人類曉 諭祂的存在,而健忘的人類卻總是在悔改和遺忘的怪圈中打轉。我們不僅忘了“不可殺人”等誡命,甚至把上帝也忘了。面對健忘的人類,上帝甚至差遣祂的獨生 子,以血和生命為代價,讓我們重新知道獨一真神的名字。從“傳義道”的挪亞,到至死見証主名的司提反,再到現代的無數忠僕們,他們走遍千山萬水,不停地重複上帝的名和愛,呼喚著健忘的人類重回上帝的懷抱。
縱使是在上帝的家中,我們的健忘症依然時有發作。浪子的故事裡,那個在家中,一直守在 父親身邊的大兒子,當他看到父親殺肥牛犢、作樂跳舞歡迎浪子回頭的弟弟而憤憤不平時,這就是我們的健忘症的另一種症狀。很多時候,基督徒們常陷入這種困惑 中:“為什麼我比某某人做得好,而我得到的祝福卻沒有他那麼大?某某人犯了這麼多的罪,為什麼上帝還會恩待他?”因為常在恩典中,所以我們很容易地把恩典看作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像那個一直和父親在一起的大兒子,淡忘了他時時在家中所享有的喜悅、安寧和幸福。
健忘是我們每個人的軟弱之處,醫治健忘症的良藥就是數算恩典。以色列人在曠野之路所發出的怨言,遮蔽了恩典的彩雲。我們每日的煩愁,也使我們對所得的奇異恩典熟視無睹、麻木不仁。走出健忘症的陰影,過一種感恩、喜樂的生活,這才是每個基督徒的正路。
作者畢業于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在報社做過多年記者、編輯,現客居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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