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得見光──盲人牧師陳明輝的生命見證(陳明輝)

陳明輝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17.11.23

 

7歲前,我也曾有光明的世界。那時我住屏東鄉下,有藍天白雲、紅花綠草、長鬚的老榕樹、田埂水牛、親人的臉孔,……

7歲那年,父親因工作意外傷到眼睛,幾經緊急手術,仍雙目失明。隔年,我開始視力模糊,因不忍家人再受打擊,我強忍不說。直到期末考,考卷我一個字也看不清楚,才意識到我快要失明。我哽咽告訴老師,下課後老師帶我回家,告訴我家人要馬上帶我去看醫生。從那天起,我每天看醫生、吃藥打針,但視力每下愈況,最後完全看不見。在弟弟和同學的幫助下,我才完成小學教育。

母親因無法接受丈夫和長子相繼失明,於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離家出走,留下爸爸、我和小我兩歲的弟弟。每當夜深人靜時,爸爸總把我從夢中搖醒,對我說:“你我都看不見,我不知道我們活著,有什麼意義?只帶給家庭更大的重擔和痛苦而已,要不要我們一起自殺算了!”我害怕地抱住爸爸,哭著說:“我不要,我怕死。”

後來有老師做家庭訪問,看到爸爸和我的情況,非常同情,於是安排爸爸到台北學按摩,教我盲文,讓我可重回學校唸書。此後,我常告訴自己要好自為之,好好讀書,不要被惡劣環境打倒。

小學畢業後,父親安排我進台北啟明盲校讀書,不厭其煩提醒我:“要認命,你是個盲人,無論念到碩士、博士,到頭來仍要做按摩。你只要把按摩學好,功課好壞我不在乎。”但就在這學校,我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整天迷戀於練鋼琴、吹喇叭,更夢想以音樂維生。

高二時,一位基督徒鋼琴老師到校免費教我鋼琴。她看我老是愁眉苦臉,便對我說:“從認識你到現在,我深覺上帝很愛你。”我聽到這句話非常生氣,回她:“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神。即使真有神,祂是愛世上每個人,單單不愛我。祂如果愛我,為何讓我和爸爸都看不見?又讓我生長在破碎的家庭?”她聽了,流淚說:“我不知上帝為何讓你受這麼多苦,但我相信祂在你生命中,一定有奇妙的計劃。”我根本聽不進去。但此後,每次上課她都邀我一起禱告,也常約我去佈道會,我都拒絕。

同年,在她邀約下,我勉強去參加了一個佈道會,心不在焉地聽完見證和講道,當詩歌唱起“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我深受震撼,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問:“老師,信耶穌真的能讓我的眼睛看得見嗎?”老師說:“耶穌若肯,當然可以!”

但兩個月過去了,我仍看不見,我心掉入谷底。某個週末下午,我獨自留校練琴。練到精疲力盡時,想起眼睛的事,再次跪在上帝面前祈求醫治。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我心裡閃出這意念:“假若上帝就是要這樣用你,你願不願意?”我嚇一跳,再次陷入漫長的掙扎。最後,我向上帝說:“如果祢為我的生命負責到底,我當然願意。”從那刻起,上帝就開我心眼,讓我看見祂的愛和恩典,心悅誠服接受祂是我生命的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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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耶穌後,我的人生似乎找到希望,於是我偷偷報考大學。放榜那天,我看到我上榜了,高興地告訴父親。他卻震怒,說:“你總是不聽從我的安排,我不知道將來你要靠什麼本事養活自己?”我流淚安慰他說:“我雖不知道我將來會怎樣,但我相信我所信的天父,祂必定會為我負責到底。”

考上了中國文化大學音樂系,我非常興奮,主修聲樂,副修管樂。從那天起,我知道是上帝賜給我機會學音樂,也知道學音樂的目的就是要服事上帝、服事人。我更決定要將所學完全奉獻給上帝。

上大學後,我常向上帝禱告:“祢若要賜我人生伴侶,我希望是兩情相悅,而非出於同情;且必須是基督徒,又願意一生陪我服事袮,還必須徵得雙方家長同意,在他們的祝福中完成終身大事。”

大學畢業後,我加入伊甸喜樂四重唱,就在那裡認識了我妻子趙念嶠。剛開始談戀愛時,我就提醒她:“妳要不要先去探父母的口氣,再決定我們是否繼續交往。”她信心十足地說:“我父母都有高學歷,又是基督徒,一定很開明。你儘管放心等我的好消息。”

翌日,她卻哭哭啼啼地說,她爸媽反對我們交往。我安慰她:“沒關係,這很正常,也是意料中事。妳父母怎麼捨得把妳嫁給一個盲人?如果他們馬上答應,那就怪了,似乎妳有什麼不好,使他們要趁快把妳嫁出去。若是這樣,換我要好好考慮考慮。”我說,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好好在上帝面前等候禱告,求祂開路。

此後,她父母命令我們不可打電話、不可約會、我不可進她家門。我們全數答應,不約會就每天到教會,一起積極參加教會所有聚會。感謝上帝,經7年忍耐等候,就在1994年12月,岳父牽著念嶠步入禮堂,把她親手交給我。

婚後,因種種際遇,我們不得不踏上美國。於是我們懷著深切的期待攜手同行。當時,我們只有那些年省吃儉用存下的約1萬美元。

到了美國,第一個困難就是英文,我必須先考托福。多虧教會弟兄姊妹輪番替我補英文。但我當時用的是傳統盲人打字機,打字進度非常慢。幾經打聽,得知有盲用電腦和掃瞄器。但價格昂貴,一套要8000美金,我負擔不起。加上美國托福中心辦事效率太差,從那年2月我申請托福考試之後,等了8個多月沒消息。眼看帶來的錢越用越少,我心中憂急。我預計等用到最後兩千元時,就該是買兩張機票回台灣的時候了。

 

 

幸有大學同學夫婦無息借我錢,我才買了盲用電腦裝備,於是我的托福摸擬考試成績突飛猛進。最後終於考過關!全家人都興高采烈恭賀我,岳父當下就帶領我們跪地,向上帝獻上感恩。隔年1月,我順利進入休士頓大學,攻讀聲樂碩士。

從休斯頓大學畢業後,我本想回台灣,但伊甸創辦人劉俠打電話鼓勵我積極回應上帝的呼召。當時雖對繼續深造的費用有所顧慮,但憑信心,在1999年8月我通過了德州福和市西南浸信會神學院考試,並於2002年拿到聖樂碩士。這期間的收入多半靠佈道時信眾的捐助,常夠我們生活所需,讓我再次臣服於神恩的奧妙。

2002年7月,我通過神學院畢業考,正等候神差遣,卻在7月底某早晨,我妻子身體極為不適,全身積水。我百般勸說,她才去小診所,做了幾個簡單的檢查。醫生告訴她:“現在妳不能再開車,我要叫救護車送妳到醫院,因妳有生命危險。”她卻哀求醫生讓她開車回家,她說:“因我先生眼睛看不見。”

她勉強把車開回家,進門就抱著我大哭,告訴我醫生說的話。我當機立斷馬上要送她住院,她哭著說:“我們沒保險,也沒錢,在美國看病這麼貴。何況要住院,怎麼辦?”我告訴她,現在是生死存亡關頭,錢的問題以後再想辦法!

到了急診室,可能是她的狀況太危急,護士立刻從擁擠的病房中,挪出床位給她。她住院頭一兩天,我無法入眠,除注意她的病情,我不斷問上帝:為何在我即將踏進工場服事時,發生這事?袮到底有什麼旨意?當時,我腦海裡一直浮現一段經文:“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以困苦給你當水,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你或向左或向右,你必聽見後邊有聲音說:這是正路,你要行在其間。”(《賽》30:20-21)。

經連串仔細檢查,醫生宣告她的兩個腎臟只剩10%的功能,必須每週固定洗腎。我非常擔心,不知道她能否接受這結果。她卻從病床上虛弱地說:“感謝上帝,還留下我這條命,能陪你一起服事上帝。”聽到她這樣的回應,我不由得流淚,我們緊握著雙手,向上帝禱告:“上帝啊!無論今後的日子如何,我們都願意完全地相信祢,順服祢的引領,這是我們憑信心的決定。”

那時,我們服事的教會有意留我當傳道,程序都走得差不多了,就等會友投票同意,但因念嶠沒有保險,不能固定洗腎,所以我們準備回台灣。休士頓的教會卻突然邀請我們留下來,我們憑信心接受了。但念嶠還是無法固定洗腎,老是要等全身積滿水、呼吸困難、血液污濁到達急救的標準,才送醫急救,連洗3天的腎。然後出院,再等待下一次急救。

 

 

後來我們才知道信義總會有提供傳道人眷屬的集體保險,於是念嶠順利買到保險。從她發病到買保險,總共等了103天。那些日子,除了等候,就是禱告。2006年,她換了腎,本以為換腎後就能自由的到處傳福音。沒想到,由於服用大量的抗排斥藥,導致她全身肌肉疼痛、僵硬,最後甚至連走路都有問題。

在黑暗中,人最需要光;在患難中,人最渴望盼望。過去將近兩年,可說是我人生最難熬的日子,因與我同心事奉、陪著我走過28年的伴侶,在2015年11月5日息了世上的勞苦,回天父家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我很難招架。

現在的我,覺得夜變長,時間變多,家也變安靜了。在人生的規劃上,夢想被打亂,計劃也被改變,從二人同行變成踽踽獨行,從結婚變回單身。這期間,我難免情緒起伏、思緒混亂,但始終沒忘記上帝愛我。其實,祂已讓她多陪我13年了。回想2002年她發病時,只要再遲一天,恐怕就無法救回。

我相信雖然沒了妻子,上帝依然會帶領我繼續走下去。最近,我常默想《以賽亞書》49章15、16節:“婦人焉能忘記她吃奶的嬰孩,不憐恤她所生的兒子,即或有忘記的,我卻不忘記你;看哪,我將你銘刻在我掌上;你的牆垣常在我眼前。”我知道,我一生的計劃都在上帝手中,祂也必陪我走完人生的路程。

 

作者現於美國休士頓牧養教會。本文選自陳牧師即將出版的書《你必得見光——邁向豐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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