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史話24:亂世忠僕(呂沛淵)

呂沛淵

本文原刊於《舉目》30期

          羅馬帝國皇帝自康士坦丁以來,在名義上都是基督徒。他們依循康士坦丁的 “政教合一”政策,以教會的保護者與領導者自居。在“尼西亞會議”之後,“亞流派”的主教們在政治上的得勢,使得堅守“尼西亞信經”正統派人士屢遭逼迫放逐。“亞流派之爭”一直持續到主後381年,在“康士坦丁堡會議”才真正告終。

康士坦提擁護“亞流派”

          當東西方教會因“亞流派之爭”瀕於分裂之際,在西部皇帝康士坦司與東部皇帝康士坦提的合作施壓之下,於346年,東方同意接納亞他那修回到埃及,恢復亞歷山 大主教的職位,而西方不再擁護原安卡拉的主教馬吉羅。這暫時平息了東西方教會之爭。但是好景不常,主後350年,西部皇帝康士坦司在高盧為叛將麥格南提 (Magnentius)所殺,東部皇帝康士坦提領兵爭討,帝國陷入內戰。

         康士坦提在莫爾撒(Mursa)之役,贏得決定性的勝利,平息 內亂。在353年羅馬帝國再度統一,康士坦提成為東西部的唯一共主。莫爾撒的主教是亞流派的瓦倫斯(Valens),當時他熱切為皇帝禱告,此後成為皇帝 的心腹,以及教會事務的主謀。遺憾的是,瓦倫斯視亞他那修為眼中釘。

         康士坦提本來就受亞流派首腦優西比烏的影響,放逐過亞他那修。

         現今又有瓦倫斯為其國策顧問,就更加倒向“亞流派”。作為皇帝的他,深信“中間路線”可獲得最大的政治利益。所以,他採取“半亞流派”的妥協路線,有時靠這邊,有時靠那邊,視大多數的意見為何來決定。

         正如研究“第四世紀亞流派”的學者紐曼(J. H. Newman)所言:“他是在真理與錯謬之間,求取無法想像的平衡中心;他輪流放棄各方的立場,自己也無固定立場;他喜愛尋找任何信條信念作為靠山,來使自己得到解脫,但是就是不倚靠真理的所在(指‘尼西亞信經’)。”

西方教會被整肅

          亞他那修是死守善道的主教,堅守“尼西亞信經”的基要真理,不容絲毫的姑息妥協。他的個性是守正不阿,他的字典中沒有“妥協”此字。所以,亞流派人士都視其為眼中釘,慫恿皇帝康士坦提將他再次放逐。

          亞他那修前次遭康士坦提的放逐,是從339年到346年。當他回到亞歷山大恢復原職之後,致力於護衛“尼西亞信經”正統信仰,強調“聖父與聖子同本質” (homo-ousios)此詞的重要。他於350至351年間出版“尼西亞會議信條”,來表明這些基要真理。當時在亞歷山大有一位亞流派教師艾依提爾 (Aetius),運用其邏輯專長,立論反對亞他那修,提出“聖父與聖子本質相異”(hetero-ousios)的理論,將亞流思想發揮得淋漓盡致,成 為亞流派的中興大將,將之導演成激進立場。他的“本質相異論”成為亞流派的註冊商標。

          康士坦提既然決定走“半亞流派”路線,採取了瓦倫斯主教的建議,必須先除去亞他那修。由於亞他那修在羅馬,得到西方教會的有力支持與長期友誼。康士坦提深知,若再次放逐亞他那修,必會面臨東西方教會的分裂問題。所以,他必須先在西方佈局,翦除擁護亞他那修的勢力。

          西方教會以羅馬主教為首的少數主教們,瞭解問題真相,支持亞他那修,堅守“尼西亞信經”,以抵擋亞流派的異端。然而,當初在325年參加“尼西亞大會”時,西方到會代表不到十位,所以絕大多數西方主教不知“亞流派之爭”的真相。

        康士坦提以皇帝身分,於高盧的阿爾列(Arles,353年)與義大利的米蘭(355年)召開教會會議。不知詳情但是順命的主教們佔大多數,就決議定罪亞他 那修。至於那些不肯妥協的領袖們,康士坦提大施鐵腕逼迫就範,使他們違背良心簽署“半亞流派”的信仰告白,其中甚至包括年近百歲的胡西亞主教(康士坦丁皇 帝的顧問,主持“尼西亞會議”)。

亞他那修又遭放逐

          不肯就範的少數主教們,不 是被撤換,就是遭放逐,例如著名的主教希樂立(Hilary of Poitiers),於356年被放逐到弗呂家。皇帝最難對付的、死也不肯妥協的羅馬主教黎比流(Liberius)也於次年慘遭放逐。所以,皇帝在西方 的佈局完成之後,終於在356年下令再次放逐亞他那修。亞他那修恢復亞歷山大主教職位,已經連續十年,如今又遭放逐,仍然至死忠心、毫不妥協。

          亞他那修心裡早有準備,當皇帝拂逆民情,在356年派兵壓境,護送亞流派的喬治(George of Cappadocia)出任亞歷山大主教時,亞他那修就逃往埃及內陸沙漠。沙漠中的修士們保護他,將他隱藏以逃避士兵的追捕。在埃及民心擁護之下,亞他那 修在沙漠中不斷寫作送發小冊短文,指出亞流派與皇帝康士坦提的錯謬,繼續維護“尼西亞正統信仰”,奮戰不懈。
亞流派掌權

           出任亞歷山大主教的喬治,是極端的亞流派。357年,安提阿主教職位也落入另一極端亞流派人士猶多西斯(Eudoxius)的手中。這些東方教會重鎮“主教 長”職位,接連落入極端亞流派手中,在普世教會中亮起紅燈。這兩位主教深受艾依提爾的思想影響,並不尊重正統信仰的傳承,也不看重敬虔的奧秘,乃是全然使 用人的邏輯推理來作神學論述。

          他們追隨艾依提爾的說法:“聖子的本質,與聖父相異”。他們不僅反對“尼西亞信經”所說:“聖父與聖子本質 相同”,也反對說“聖父與聖子的本質相似”(homoi-ousios)。“本質相似”正是當時東方教會的主流看法,認為以此說法可以防範馬吉羅“神格唯 一論”的錯謬。現今的亞流派已經高喊“本質相異”,連“本質相似”也不能接受。

          當安提阿主教猶多西斯大力推銷其“本質相異”的亞流派神 學,在東方眾主教中引起驚訝與困惑時,安卡拉主教巴西流(Basil of Ancyra,馬吉羅的繼任者)領導許多持“本質相似”立場的主教們,起來抵制亞流派的鼓吹異端。在他們眼中,猶多西斯與喬治主教等人士是不敬虔的理性主 義者,會帶領教會走向異端沉淪之途。

           巴西流透過其與皇帝的個人關係,親赴康士坦提的皇宮曉以大義,勸服康士坦提接受其看法:“本質相似” 是唯一能維持教會合一,又守住真道信仰的立場。看來,康士坦提暫時接受了他的建議。皇帝原先寵信的教會顧問是瓦倫斯主教,是不折不扣的亞流派,他只願承認 “聖父與聖子相似”,絕不接納使用“本質”字眼。在357至358年間,巴西流與瓦倫斯不斷鬥爭,要爭取康士坦提的認同。

“中間妥協”路線

          最後,康士坦提決定召開東西方教會的大公會議,來解決“本質相似”與“本質相異”之間的爭論。會議在359年召開,但是分兩地舉行:西部會議在義大利北部的 瑞米尼,東部會議在基利家的西流基。這樣的安排,使瓦倫斯穩操勝券。因為瓦倫斯主教在西部獨攬大權,在先開的西部會議中,他迫使西部主教們順從康士坦提之 意,通過了皇帝所認可的“中間妥協”的信仰告白。

           既然西部會議已經棄守“尼西亞信經”的正統立場,繼而召開的東部會議(由安提阿的猶多西斯,與亞歷山大的喬治所主導),亞流派輕而易舉的粉碎了巴西流“本質相似”派的夢想。

          東部的主教們也勉強通過“中間妥協”的信條,與西部主教們一樣。不但如此,在360年,猶多西斯還被調升至康士坦丁堡主教。同年,為了慶祝康士坦丁堡的新建 教堂獻堂,又召開大會,正式通過宣告“聖子與聖父相似”的信經,刪除“尼西亞信經”中的關鍵字“同本質”(homo-ousios)。

          從 357年至360年的爭論,終於落幕。巴西流與“本質相似派”的主教們,被罷黜或放逐。“亞流派”在政治上的全然得勝,康士坦提的“中間模糊”路線離棄了 “尼西亞信經”。難怪耶柔米(Jerome)後來寫道:“整個世界都在嘆息,驚訝發現自己變成了亞流派”。外表不敢表態,但心裡支持“本質相似”立場的多 數主教們,看見走“中間模糊”路線的後果不堪設想,不得不反省承認:亞他那修堅守“尼西亞信經”真是中流砥柱。

東西方的差異

          萬事互相效力,因著“亞流派之爭”,東部教會的主教們開始認真嚴肅思想“尼西亞信經”堅持“聖父與聖子同本質”的真正意義。從325年“尼西亞會議”以來, 康士坦丁皇帝任內,“尼西亞信經”是正統,“亞流派”必須虛偽遷就,“正統派”以為相安無事。但是到了康士坦提掌權時,“亞流派”的中興得勢,促使東方教 會領袖們認真反思,安卡拉的巴西流就是明顯的例子。

          東方教會長久以來的傳統,是強調“三位格一本体”真理中的三位格區分(three persons [hypostasis]),對於西方教會中的異端“撒伯流主義”(Sabellianism,是“神格唯一論”,認為神只有一位格,以三形態展現,也稱 為“形態論”)戒慎恐懼。這就是他們堅拒馬吉羅主教回任安卡拉主教的原因。

          西方教會的主流立場,是強調“三位格一本体”真理中的“同一本 体”(the same being,ousia),對於東方教會中的受希臘哲學影響的“俄利根派”(Origenism,是“隸屬論”,認為聖子在本質上是次等的,隸屬於聖 父),視之為類似“三神論”。這就是為何他們反對“亞流派”逼迫亞他那修的原因。

亞他那修的洞見

          亞他那修在埃及沙漠中,繼續寫作反對“亞流派”的信仰立場,進深解釋“尼西亞信經”中“同本質”的真正意義。他從350年起,就致力講述寫作指明“亞流派” 異端危害教會的真相。而巴西流主領的“本質相似派”,經過數年鬥爭之後,終於認清“亞流派”在骨子裡是“隸屬論”異端,所以,亞流派才會處心積慮要刪除 “尼西亞信經”中“相同本質”的字眼。

          到了360年亞流派在政治上大獲全勝之後,亞他那修看見巴西流及其友人,與他一樣認清了真相。亞他 那修明白:“本質相似派”不是反對“尼西亞信經”,只是擔心“本質相同”用詞,會被人誤會成“撒伯流主義”;他們以為使用“本質相似”可排除任何“形態 論”的陰影。所以,爭論的關鍵,主要不在用詞(“本質相同或相似”),乃是在於用詞背後的觀念。

          所以,亞他那修伸出歡迎的手臂,說:“那 些接受‘尼西亞信經’但是對‘同本質’用詞有所保留的人,我們絕不可視之為敵人;我們要與他們一起討論,視之為弟兄的關係;他們也是如此待我們,爭論只是 在用詞罷了”。而巴西流派在亞他那修引導之下,視他為年長智者聽其規勸,日漸明白“本質相同”是聖經真理,而“本質相似”不足以根除亞流異端。

結論

           處於後現代的今日教會,在面臨真理信仰之爭時,許多人採“息事寧人,博採眾議”的“中間模糊”立場,將基要真理相對化,與康士坦提皇帝相似。究其根本原因,在於沒有“在至聖真道上造就自己”,所以就不能“為真道打那美好的仗”,下場必是“隨波逐流,隨流失去”。

          反觀亞他那修,不論得時不得時,都死守“尼西亞信經”善道,為從前一次交付聖徒的真道,竭力爭辯,是“忠心”的僕人;他為人正直,不嘩眾取寵,不攀言附勢, 是“良善”的僕人。他有從上頭來的智慧,能分辨清楚,接納巴西流等人士,領導他們歸正,真是“有見識”的僕人。這位“正統信仰之父”真是“忠心良善,又有 見識”,所以是“亂世忠僕”。

作者現在北加州灣區《聖經歸正教會》( http://www.biblerc.org/ )牧會,並在《基督工人神學院》兼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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