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61期
慶子
“值”與“價”
我們那一屆的高中同學特別愛玩,年年有大大小小的同學會,前年的同學會選在墨西哥的坎昆城(Cancun)舉辦。據說墨西哥盛產銀礦,聚會之餘,和老同學逛街時,在購物中心看重一條標價$100的銀項鍊,做工確實不錯。為了表示自己識貨:“這哪要$100?我看連$50都不值﹗”老闆娘聞聲過來,用她那雖破但流利的英文:“說什麼呀﹗本錢都不止$100﹗”看著我往外走,趕緊補上:“現在不景氣,又要付店租,就賠本賣你$60好了﹗”其實我挺喜歡項鍊墜子上的蜻蜓造型,想來女兒一定會中意,但仍裝模作樣地繼續朝外走。“好啦﹗好啦﹗就拿你$50吧﹗”我只好回頭付賬,心裡已知上了當﹗回到旅館還讓同學調侃了一番“哎呀﹗這跟我在Open Market 看到的一模一樣,才賣$15元﹗”還接著:“你不是聰明一世嗎?怎麼……?”是呀﹗我怎麼會糊塗一時呢?很簡單,因為不知道物品的真“值”,所以在討“價”還“價”之間,不免心虛上當。
我是不知其值,故不知其價,吃了虧,怪不了誰。有人明知其值,卻情願付超過其值的代價,又算是什麼樣的價值觀呢?
我們的鄰居就是個實例。這位年屆80的義大利老太太,50年前丈夫給她買了件名貴的貂皮大衣。為了這件大衣,她每年比別人多付兩倍的財物保險金。年終社區聖誕聚餐,她就忙著為該大衣添配服裝首飾。這還不算,出席8人一桌的宴會,堅持要求只能坐3對夫婦,留下兩張椅子放她的皮大衣。晚到的夫婦看到有空位要求坐下時,她就指指皮大衣而拒絕。同桌的我們都替她感到難為情。當我不識相地建議她,把大衣寄在衣帽間時,她居然反問我:“到時被拿錯怎麼辦?”有號碼還會拿錯?真是不可理喻﹗
事物必先有“值”,才有“價”。價值觀就是衡量事物“值”的輕重,好壞,及先後的標準。根據這個標準,確定自己的價值取向。決定重視什麼?輕看什麼?那個在先?那個在後?選擇什麼?放棄什麼?
耶穌曾以尋找好珠子的買賣人,來比喻天國裡的價值觀。這位“識貨”的買賣人變賣一切所有的,為了買一顆稀世的珠子。至於什麼是“好珠子”,見仁見智。價值觀的形成固然與個人成長的大環境有關,也受其特殊認同的團體所左右,當然更取決於個人的智慧、思考、及判斷能力。對基督徒而言,除了上述條件,還有“天國價值觀”。
天國的價值觀
舊約中的亞伯拉罕及其侄兒羅得,出自相同的大環境, 及相似的認同團體。他們生長在迦勒底的吾珥;同樣被帶往哈蘭;繼而亞伯拉罕聽從上帝的呼召,帶著羅得一起前往迦南。迦南飢荒時,他們同去埃及,後又帶著豐富的產業返回迦南地。然而羅得與亞伯拉罕之間的“相同”點,到了約旦河邊有了分歧。
亞伯拉罕以事奉上帝的心,認為牧人們在迦南外邦人中為土地起紛爭,是不榮耀上帝的見證,於是將擇地而居的優先權讓給侄兒。“產業”在羅得心中之“值”,遠超過他對叔叔“敬老尊賢”應付之“價”,選擇了約旦河谷平原滋潤肥美之地定居下來。羅得居住的所多瑪,是當時的繁華大城,也是罪惡之都。
耶和華上帝將硫磺與火傾倒在所多瑪、蛾摩拉時,羅得正坐在城門口享受做官的威風。他既影響不了妻子對家產的眷戀,也勸不動女婿逃離災區。結果家破人亡,更隨世風與女兒亂倫,使自己成了上帝所憎惡摩押人和亞捫人的祖先。亞伯拉罕離開約旦河谷,仍然過著客旅的遊牧生活。他事事求告耶和華的名;所到之處,必為耶和華築壇獻祭。上帝的朋友亞伯拉罕最終成為我們的信心之父。
新約福音書中的約翰和雅各兩兄弟,都知道自己是耶穌的愛將。 於是他們的母親來求耶穌,願她兩個兒子,將來在基督的國裡,各成為耶穌的左右丞相。可見兩兄弟雖然跟隨主,心中仍眷念他們不再經營的“漁業公司”。 財產事業上的損失,期盼能從“功名”上得到補償。而他們的母親也望子成龍,自己能成為太夫人。對這種“功名”的追求,耶穌的答覆是:“你們中間誰願為大,就必作你們的用人;誰願為首,就必作你們的僕人。”(《太》20:26-28)主所教導天國“僕人領袖”的價值觀,不僅當時的門徒意想不到,現今的基督徒領袖也未必做得到﹗
除了功名,耶穌也藉少年官的價值觀,對門徒施以“機會教育”。有一位富有的少年官來找耶穌。耶穌見他年少有為,打心裡愛他。但當耶穌建議他變賣財產賙濟窮人時,少年官因為財產很多,只好憂憂愁愁地離去,失去了事奉主的機會(參《可》10:17-22)。顯然,“利祿”的“值”,超過他事奉主所願付的代價。
主說:“一個僕人不能事奉兩個主,不是惡這個愛那個,就是重這個輕那個。你們不能又事奉上帝,又事奉瑪門。”(《路》16︰13)又說:“你們要謹慎自守,免去一切的貪心。因為人的生命不在乎家道豐富。” (《路》12︰15) 其實,“家道豐富”本身並沒有錯。上帝也賜給約伯、亞伯拉罕、所羅門王等有極豐富的家道。 問題出於“在乎”二字所代表的價值觀。“因為你的財寶在哪裡,你的心也在那裡。”(《太》6:21)
幾年前許多人把退休金投資股票,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上網看股市,心情隨行情上下起伏。結果呢?金融風暴一颳,辛苦積攢的401K退休福利金,跌剩201K﹗真是比“地上蟲子咬”還虧得快。達拉斯神學院瑞理教授(Charles Ryrie) 在他的《平衡基督徒生活》中說:“基督徒對金錢的看法,遠較他對聖經的理解、禱告的頻繁、事奉的熱忱,更能衡量他對基督的愛。”這話真是值得深思。
“五子登科”的價值觀
我們從亞當夏娃承襲下來的眼目情慾、肉體情慾、和今生驕傲,鑄成了一座屏障,橫在我們和上帝之間。隨著世界觀的演變,仍脫離不了“功名利祿”的捆綁。羅得如此,少年官如此,到了21世紀的我們華人,不也如此?基督徒活在這個金錢掛帥的時代裡,既要做主忠心而良善的僕人,又事奉瑪門,蠟燭兩頭燒,顧此失彼,不得安息。
半年前,在成人主日學負責“三元福音課”(Evangelical Explosion)教學及探訪的蕭老師,興高采烈地搬進了新居。當初聽他們搬家的理由:一是為了新家坐落在最好的學區,二是換了大房子,以後分區聚會可以在他家。好學區加上大房子,房屋貸款也跟著貴了一倍。為此,蕭師母找了份全職工作,薪水不錯,只是每天來回要耗3小時在路上。於是兩個孩子放學後的各種課外活動接送,就自然地落在蕭老師身上。
週間女兒上鋼琴,兒子小提琴;一個足球,一個芭蕾;一個游泳,一個畫畫……週末還有中文學校。這些活動,一個也放棄不了,因為有助於以後申請大學呀﹗一家人每天回到家,個個精疲力竭。房子大了,親子關係反倒疏遠了。做媽媽的回來,除了“功課做了沒有?琴練足了嗎?”也就沒有其他的話好說。
漸漸地,蕭老師無法繼續每週三元福音的探訪,因為院子的草長得太高,蒲公英的花飛進了四鄰的院子﹗上週蕭老師向教會辭去了成人主日學的教職,理由是:“我已經3個月連聖經都沒時間打開。上班時不敢加班,急著去接孩子;在等女兒彈琴時,為著沒去三元探訪而愧疚;晚上督促兒子“上弓”“下弓”拉琴時,又想到好久沒去禱告會了﹗我是不是得了牧師說的“基督徒精神分裂症”(Christian Schizophrenia)啊﹗
這是一個真實故事。相信有不少基督徒也屬於這個症候群。它是基督徒的專利,一般社會大眾無需在價值觀與事奉間掙扎。
蕭老師所經營的,就是留學生口中的“五子登科”價值觀。“五子登科”者,原指帽子、妻子、車子、兒子、和房子也﹗50年前開始,大批留學生湧入美國這塊“機會之地”,當時只為拿個學位“帽子”。緊接著就和其他移民一樣,作起了“美國夢”。夢的內容就包括了其他的“子”,其中尤以“房子”,“車子”最為誘人﹗接受了後現代思想的洗禮,80及90後的留學生告訴我,新“五子登科”已變成帽子、車子、孩子、房子、和銀子。
宋朝時代“五子登科”原是指竇禹鈞妻子教兒有方,五個兒子相繼及第的美談。 現在既然“妻子”已被“銀子”取代,要想孩子個個及第,進入名校,只得用更多的銀子來換。很多基督徒和蕭老師一樣,有一顆願意事奉的心,但在價值觀上,孩子、房子、銀子佔了優先權。耶穌對那些願意跟隨祂,卻又把“試新買的地”、“看新買的牛”、“新婚妻子”、“辭別家人”看得更重的人說:“手扶著犁向後看的,不配進上帝的國。”(《路》9:62)
根據心裡輔導專家漢特(J. Hunt)的研究分析:每個人在起碼的溫飽線上滿足後,仍有3個精神上的基本需要:愛與被愛的需要(Needs for love); 被重視的需要(Needs for Significance)及安全感的需要 (Needs for Security)。這3種需要, 是造物者放在我們心中,為的是我們有異於動物,能為這些需要去努力經營,創造未來,開發文明,並從中事奉祂,榮耀祂的名。也正因是上帝將這些需要放在我們心中,也只有祂能真正滿足我們的這些需要:“我的上帝必照祂榮耀的豐富,在基督耶穌裡使你們一切所需用的都充足。”(《腓》4:19)
上帝設立家庭婚姻制度,滿足我們對愛的需求;養育敬虔的後代,從中體會上帝無私的愛。祂賜我們學業事業的機會,讓我們的智慧得發揮,成就被肯定,且在工作上能見證祂;上帝也賜我們有適當的產業,讓我們的安全感得到保障。“五子登科”無可厚非,原是我們滿足3大基本需要的原動力。 但如果我們違背了天國的價值觀,為其中任何一“子”付出超過其“值”之“價”,就成了它的奴隸,豈不就和那位有貂皮大衣的義大利老太太一般見識﹗
天國價值觀的典範
已故焦源廉牧師寫過一本極為廣傳的小冊子《基督徒兩大問題》。焦牧師以使徒保羅的經歷,闡明基督徒的事奉價值觀。保羅在往大馬色的路上被強烈的大光擊倒在地,遇見了復活的主﹗大光震撼中,保羅先後問了主兩個問題: “主啊﹗你是誰?”和“主啊﹗我當作什麼?”這改變了他事奉的對象,並釐定了他事奉的方向。
保羅出身名門,是當代眾所羨慕的羅馬公民。從大數名校接受最高的希臘教育後,又往耶路撒冷拜於著名摩西律法學者迦瑪列門下,成為通識經書的法利賽人。以現代人的標準來衡量,保羅所擁有的,豈僅是“五子登科”而已﹗但從認識主耶穌以後,他沒有違背那從天上來的異象,以他特殊的身分背景,將福音傳給當時在希臘文化勢力影響下的外邦人。
保羅順服聖靈的傳道旅程飽經苦難:被逼迫的時候多,被接待的機會少。但他既釐定了事奉的對象與方向,就朝著標竿直跑,數十年從不氣餒,甚至被認為到了“癲狂”的地步(參《徒》26:24)。這皆來自他全然改變的價值觀:“只是我先前以為與我有益的,我現在因基督都當作有損的。不但如此,我也將萬事當作有損的,因我以認識我主基督耶穌為至寶。我為祂已經丟棄萬事,看作糞土,為要得著基督。”(《腓》3:7- 8)就是這樣明確事奉對象的價值觀,驅使他無怨無悔地跑盡當跑的路,守住所信的道,打勝美好的仗。
近代中國教會歷史上也有一位像保羅這樣的典範,就是20世紀30年代的佈道家,被當代人稱為“宋瘋子”的宋尚節。宋尚節早年在美國俄亥俄州的衛斯連大學( Ohio Wesleyan University)就讀,後在俄亥俄州立大學得到化學博士的學位。因為他成績優異,校方特頒金鑰匙一枚。宋尚節寫的博士論文,至今仍保存在圖書館裡,論文題目為“有機鎂化合物的構造及格裡納試劑反應過程”(The Constitution of Organo-Magnesium Compounds and The Mechanism of Grignard Reaction)。那個時代,以宋尚節這樣才華學識的青年才俊,回到中國,前途必然一片大好。
在回國途中,宋尚節看見自己的同胞在船上抽大煙、賭錢;又聽見一個外國人說:“中國人比狗還不如。”在哀痛、羞愧、激怒中,他流淚向上帝禱告:“上帝啊﹗求你救我的同胞,只要我的同胞得救,就是死,我也甘心。”當輪船駛近中國,他想到保羅的話:“我先前以為與我有益的,我現在因基督都當作有損的。” (《腓》3:7)於是把象徵博士榮譽的金鑰匙、獎章和畢業證書,視如糞土般扔進太平洋。
1931年他加入“伯特利佈道團”,幾乎走遍全國各省上百座城市,帶領10萬人以上歸向基督。宋尚節的身體本不硬朗,又不肯稍加體貼愛護,每次講道總是用盡力氣,汗淚交流地在講臺上跑來跳去。有一次為了引導信徒明白天國的價值觀,他放了一個棺材在講臺上,喊著“發財,發財,發棺材﹗”,並躺到棺材裡面,要人治死自己的貪財,給聽眾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後來為了方便巡迴各地講道使用,就做了一個小棺材放在胸前的口袋裡,每當講道時就把道具拿出來。宋尚節就這樣心志堅定, “拼老命”事奉。
當他跑盡“當跑的路”時,年僅43歲。查時傑教授在他所著《中國基督教人物小傳》一書中,說:“宋尚節博士的一生對中國基督教會的貢獻與影響,的確可算是前無古人可與相比,而後亦無來者可資比擬。”
歷代上帝的忠僕們,如雲彩圍繞著我們。他們的價值觀,決定了他們事奉的對象;他們的事奉觀,決定了他們一生事奉的果效。
作者從波士頓大學教職退休。目前是美國校園團契歐洲事工的特約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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