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璩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2期
一. 人的心智(Mind)在哪裏?
一位史丹福大學醫學教授曾告訴我一個他常遇到的問題:身為有名望的科學家,為什麼他竟然會信仰基督教?在多數知識份子的觀念裏,宗教信仰是屬於感性的範圍,是個人生活中 的經驗,是非理性的,甚至是反科學的。忠實的科學從業者與“非理性”的信仰,兩者似乎不很調和。在知識界,基督徒被視為頭腦簡單的人,是與現實脫節的邊緣 人物,甚至被視為是心腸狹窄,自以為義,煽動情緒,甚至製造仇視的狂熱份子。
雖然有58%的受訪者說,基督教在社會的影響力正在降低,《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週刊提到(註一),美國有96%以上的人相信有上帝,且有85%的人認為自己是“基督徒”。這是否表示美國仍然是一個基督教國家?
這兩件表面上截然相反的事例其實並不矛盾。第一,這表示許多人們“基督教”的信仰是遺傳的,是形式的,而且是與生活態度無關的。許多傳統主流教派的教徒(包 括天主教徒)都有二分化的傾向,將信仰與生活分割為兩個互不相關的領域。第二,基督教信仰的世界觀已經與社會的主流思潮脫節,它已不再發生正面的作用,甚 至是已經邊緣化。一個主導美國立國精神的信仰,一個當初設立最高學府的宗教,為什麼會落到如此地步?本文期望能從一個自省的角度來分析。
《美國人口統計雜誌》在1997年作了一個調查,結論說,美國有29%的人口是受到傳統福音派基督教影響的“傳統份子。”他們的平均年齡是52歲,並且人數在 減少中。另外有47%的人是“現代主義者”。他們重視科技和物質上的成就,看重現實,對意識形態和社會問題關心不大。這種人多是商人,政客,軍人和企業人 士,人數也在逐漸減少中。另外有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口是“文化創新者”(Cultural Creatives),是美國的“新階級”。他們擁有“跨現代”(trans-modernist)的價值觀,對環保,新女性主義,民權,全球問題,和靈 性追求有高度的興趣。這批人主導著美國的潮流,他們追求自我實現,嚮往一個不受階層控制,平等,自主的生活環境。因此,他們雖然渴望靈性的成長,卻拒絕組 織性的宗教(基督教)。這批人年輕,而且數目在不斷地增長中(註二)。
今天幾乎任何有新世紀或東方神秘主義色彩的信仰,只要號稱能達到 (靈性或身体)提升或治療效果的,都會受到歡迎。例如,目前最受美國各大企業歡迎的,就是2000年暢銷書《如何認識上帝》的作者Deepak Chopra。這批大師們融合東西方宗教和科學,大談“靈性”,“量子醫療”,“沉思”,等等。《時代雜誌》推崇Chopra為廿世紀一百名英雄和最有代 表性人物之一。前總統克林頓也稱道他為對美國最有貢獻的人物之一!
這種靈性追求的訴求不是非理性的,但卻是超理性的,因此也是“跨現代”的。它並不講究真理,也不排斥異己,他們的信仰內容兼容並蓄,遠比基督教要親切(user friendly)得多。這些才是迎合後現代社會胃口的靈性追求,是後現代人自我提升與自我實現的工具。
二. 無心(Mindless)的信仰?
1963 年出版的一本書,《基督徒的心智》(The Christian Mind),作者Blamires在序言中指出:“基督徒已經喪失了心智(Mind)”。1994年惠頓大學(Wheaton College)的歷史系教授Mark Noll也出版了一本有震撼力的書,《福音派心智的醜聞》(The Scandal of the Evangelical Mind)。他的名言便是:“福音派心智的醜聞便是它幾乎已經沒有了心智”。Noll教授特別批判基要派(福音派中比較更為保守的一支,請參看本期“福音 派運動的過去和未來”一文)為“基要派的知性災難”。他自己也幾乎因此放棄了福音派的信仰。
美國社會學家Alan Wolfe在2000年又回顧這個問題,他在十月份的《大西洋月刊》上發表了一篇主題文章:“福音派心智的開放”。他回顧過去這個世紀說:“至少在保守主義的形式下,福音派所代表的新教在美國所有的宗教中,其知識水平是敬陪末座。”他特別提到美國基要派反智的傾向。
同樣地,許多從中國來的高級知識份子,他們深受自然進化論和唯物史觀對宗教排斥的影響,雖然懷著滿腔的熱血,甚至情感上都已能接受基督教,但理性上就是無法跳越唯物論意識形態的框架。
我們看許多福音派信徒強調字面解經,上帝六天創造世界,人類歷史六千年。凡是科學數據與他們的信仰內涵有抵觸的,就抹煞科學的數據。因為現代主義過分高舉人 理性的地位,有些基督徒便刻意貶低理性的地位,好像越是理性通不過的,信心就越是崇高。因為“知識是叫人自高自大”,於是頭腦的知識便是信仰的障礙,也因 此貶低了求知識的頭腦。在職業上和學業上,我們是可以作批判性的思考,但是在信心上便只能用心靈來接受。好像人只有在職業上和學業上有整合性,在信仰上卻 沒有整合性。這種分裂性的信仰態度,其實是一種錯誤的屬靈觀,並不符合保羅和教父們當初宣揚基督的原意,也不符合以信求知的原則。這種“聖”、“俗”二分 法忽略了“人是按照上帝形像造的”精義。
如果社會主流人士視基督徒為不講求理性,無法作知性層次的對話,我們便很難影響這個時代環境,也 就很難傳揚福音。有些人就算接受,也多半只是感性層次的訴求。除非基督徒能信得“理直”氣壯,不但心靈火熱,而且心智上火熱,我們所提供的可能只是沒有翻 過的餅(《何》7:8),低估了人在上帝眼中的尊貴。
這種反智態度的另一種表現便是訴諸權威,沒有理性層次的對話,甚至用規條來抹煞 “情”與“理”。例如,因為聖誕節的慶祝是聖經上沒有的,於是慶祝聖誕節便不屬靈,卻不去思索如何使聖誕節過得更有意義。因為搖滾樂手有許多敗德的,因此 我們禁止青少年聽任何搖滾樂,卻不去思索如何幫助青少年發展健康的音樂嗜好。當我們為了“屬靈”逃離了“時髦文化”(Pop Culture),而不是去正對它時,我們就失去了這一代的心。
這種把心(Heart,或者靈Spirit)和心智(Mind)分割開的二分法,是違反聖經的真理,也違反人格整合的原則,是不健康的,也是不正確的《馬可福音》12:30說:“你要盡心(Heart)、盡性、盡意 (Mind)、盡力、愛主你的神。”所要求於我們的不是要把頭腦縮小,而是要盡其功能。
三. 新氣象
這幾年,福音派的 確在重視理性上有了長足地進步。無論是《今日基督教》的網站(http://www.christianitytoday.com/ctmag/),是學 園傳道會(Campus Crusade)的網站(http://www.leaderu.com/),是寇爾森監獄事工的網站(http: //www.christianity.com/breakpoint),是《寄居者雜誌》(Sojourners)的網站(http: //www.sojo.net/home/),對社會和文化問題都在聖經真理和理性層次上尋求對話。或許“宗教右派”的陰魂會因著廿一世紀的到來而逐漸消 失。這或許也是華人教會的榜樣,讓我們掙脫純感性的框框?
Alan Wolfe雖然有自己的偏見,但他在《大西洋月刊》一文中還是肯定了福音派近年來對知性的重視。他也特別推崇了Wheaton College, Fuller Seminary 和Pepperdine 等福音派大學的例子。或許我們不必要爭取Alan Wolfe的支持,基督教從廿世紀二十年代以來,開始有了一個嶄新的形像,可以坦蕩地對這個缺乏恩典、缺乏崇高目標、缺乏能力、和缺乏想像力的世界,提出 一條道路、一個希望、和一個答案。Deepak Chopra之流的大師,或許能夠為後現代人的心靈,提供飯後的甜點。但是他們對人生的目的和價值,對人類本身的終極關懷,對如何尋找這位真神,並沒有答 案。我們需要的,不祇是個人屬靈的享受,而是作一個有效的信使、和見證人。
對我們這些從中國來的知識份子和專業人士而言,我們不只是接受一個慰藉心靈的信仰,更應當擴展視野,認識上帝恩典的偉大。單靠心靈的感動,不能叫人看輕名利的誘惑。只有當人心智上看見,野地的花竟然美麗得超過所羅門王的衣冠,這才能刺激人去先尋求上帝的國和義。
註一:”Divining the God Factor”, US News & World Report, Oct. 23, 2000.
註二:”How Now Shall We Live”, Charles Colson & Nancy Pearcey, Tyndale House Publishers, Inc., Sept. 1999.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