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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丁的《懺悔錄》(許牧世)

許牧世

97875117108572279666-fm        奧古斯丁的《懺悔錄》是一篇詩意濃厚的長篇禱文,自始至終以上帝為談話對象,向上帝傾訴衷曲。作者在書中所着重的乃是分析自己靈性生活的每一過程,從幼年到少年,又從少年到成年各階段的發展情況。在這方面作者很像一個靈魂解剖家,把靈魂放在上帝的祭壇上,作精密而徹底的解剖,只是所解剖的不是別人的靈魂,而是他自己的靈魂。作者既然相信上帝乃是洞悉人心、明察秋毫的上帝,在上帝面前說話,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因此,《懺悔錄》表現了作者個人最真實的情感和人格,一點隱諱、一點做作都沒有。歷代以來均有著名傳記文學作品出現,但是要找出一部不替書中人物文過飾非,不為自己揚善隱惡的作品,已經很不容易,至於專門以貶責自己,暴露自己罪行和弱點為內容的傳記,奧古斯丁的《懺悔錄》也許是基督教文學作品中僅見的一部。

       《懺悔錄》作於主後397年。全書分為13冊(每冊約略等於現代普通書籍的一章)。第一及第二冊敘述他的幼年及童年,憶及童年時代他所喜愛的一些惡作劇的遊戲,所喜愛的下流讀物,和對師長及父母所常表現出的反抗態度。這一切,據作者自述,都使他看出人性上的敗壞。第三冊寫作者在迦太基的學生時代。這期間他開始對西色柔(Cicero)的文學作品發生興趣;常進出於戲院和娛樂場所,同時也開始接觸摩尼教派的人。在往後10年間,摩尼教成為他的宗教,把他和大公教會的信仰隔離了。第四冊寫作者已經完成學業,初次在本鄉塔迦斯特城(Tagaste)擔任教書職務。這時他有了一個姘婦,二人同居,並生養一個兒子,這個關係一直繼續到他悔改歸主之前始結束。同時他的一位最親密的朋友去世,他經驗了從來未曾經驗過的悲痛。從上面這兩件事他感悟到人愛慕相對的善,如情愛或友誼等,往往超過愛慕那絕對的善–上帝永恆的愛。

        第五冊的下半部寫他往羅馬去的經過:他如何瞞着母親上船,使母親站在沙灘上望着大海悲泣;到羅馬後他又如何害了重病,幾乎帶着一身罪債死去。第六第七冊寫作者在羅馬及米蘭二地情形。這時候他的母親蒙尼加(Monica)已跟蹤到米蘭,和他住在一起。他在米蘭仍舊以教授修辭學為業,也開始研究新柏拉圖主義的學說,對這一學派的思想方法頗有心得。不久他認識了米蘭主教安波羅修(Ambrose),非常欽佩他的品德及學問,所以常去聽他證道。這是他接近大公教會的初步。至於他在這時期的生活習慣和從前並沒有什麼差別,慈母的眼淚、規勸和禱告雖常常擊打着他的良心,然而屬世逸樂及一切誘惑卻仍然牢牢地支配着他的生活,他內心的苦悶仿徨似乎是一天比一天嚴重。

       第八冊也許是《懺悔錄》全書最重要的一冊,因為這裡記載着作者悔改歸主的經過。第九冊作者用一大部分篇幅寫他母親的生平。後世所以能夠認識蒙尼加,知道她是歷史上最偉大母親之一,當然是靠奧古斯丁在這一冊中那深刻動人的描寫。事實上奧古斯丁的自傳到第九冊蒙尼加死後已經結束。第十至十三這四冊中,奧古斯丁不再寫個人的事迹或靈性經驗,卻用全部篇幅討論哲學和神學問題。有人因此批評奧古斯丁行文之突然轉換方向,對全書結構上說,未免不夠嚴密。其實奧古斯丁從開始就無意把《懺悔錄》當作一部個人自傳,他的目的是在追尋自己思想上、信仰上,和靈性生活上每一改變的痕迹。到了他悔改歸主,加入大公教會,他知道他的靈命已經堅立在磐石之上,也就是已經到達了他所追求的終點。從此以後,從第十冊開始,他願意把他的信仰織為一神學系統,貢獻給當代及後世教會。

        作者在悔罪中特別著重於分析青年期的犯罪心理。他訴說自己16歲時的放浪行為:有一天晚上他約同一群喜歡滋事的頑童偷進鄰家果園,把園中梨樹的梨子都摘光了,滿載而出。他們這樣做並不是為著想吃梨子,卻是把偷來的都拿去餵豬,以此為樂。他在這裡向上帝傾訴說:

       “主啊,你知道我的內心,我犯罪不為別的,只是為了罪的本身。罪惡如同污泥,而我卻愛它–我的靈魂極其卑下,情願掙脫了你的掌握,向毀滅的路走去。實在說,除了羞恥本身之外,我並不想從羞恥的行為去得到什麼……我也知道,如果是獨自一人,我決不去做這類惡事,我喜歡有犯罪的夥伴,更高興集體的犯罪行為……當有人發出“大家動手,一齊干吧”的號召,不爭先去做惡事就覺得羞恥!”

        3c37f1e8708234bca50d06501069a09d奧古斯丁這段話表現了他對人類罪性有多麼深刻的透識!

        奧古斯丁於公元383年離開北非前往羅馬。第二年應聘往意大利北部名城米蘭去。在米蘭逗留的時間雖短暫,然而對奧古斯丁來說,也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間。靈性與學問同樣卓越的安波羅修主教給他的影響很大。此外,在米蘭他常跟好友阿理培修(Alypius)在一起,討論有關大公教會和信仰上的問題。阿理培修靈性上的光景和奧古斯丁頗相似,二人心中同有劇烈的爭戰,一方面渴慕屬靈真理,另一方面又深覺自己信心脆弱,一切的掙扎似乎都沒有效果。直到386年夏季某日,奧古斯丁在花園中得到了類似保羅在大馬色路上的經驗,他才完全改變過來。請聽他的自述:

       “當我從靈魂深處把往事一一搜尋出來的時候,好像有一陣極堅強的風暴從心頭捲起,並帶來了驟雨般的眼淚。我連忙從阿理培修身旁走開,因為我想獨自痛哭一陣是比較適合的,而且我不願意因他在場阻礙了我情感的發泄。他似乎也已經覺察到我那時的情景,因為我好像用哽咽的聲音向他說了些什麼。他就仍然坐在那裡。

       我走開後情不自禁地仆倒在一棵無花果樹下,眼淚像泉水湧出,作為獻給你的祭物。我向你哀訴說,‘主啊,要等到幾時呢?要等到幾時呢?難道你的忿怒永不止息么?求你不再記念我過去的種種不義,因為它們還牢牢地抓住我。幾時呢?主啊,為什麼不在今天,不在這個時候拯救我,除去我一切的罪污呢?’

        我口中喃喃念着這幾句話,心裡憂傷痛悔到了極點。

       “忽然我聽見鄰近屋中有兒童的聲音反覆說著‘拿起來念!拿起來念!’起初我以為是兒童們遊戲時唱的詩句,然而卻是記憶中未曾聽見過的。我連忙停止哭泣,站起身來,心想這必定是從你來的命令,要我打開聖經,讀那最先接觸到的章節。我曾聽說安東尼因為讀了福音書所載‘去變賣你所有的分給窮人,就必有財寶在天上,你還要來跟從我’那一段話而受了感動,改變成新造的人,歸在你名下。於是我趕快回到原來和阿理培修同坐的地方,因為我在那裡留下一本聖經。我立刻拿起聖經,念最先看到的經文:‘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盪,不可爭競嫉妒,總要披戴主耶穌基督,不要為肉體安排,去放縱私慾。’(《羅》13:13-14)我不願意再念下去,也實在無此需要。念完了這一段,似乎有一道光照射到我心中,把所有疑慮的暗影一掃而空。”

        奧古斯丁於387年復活節由安波羅修施洗,正式加入教會。

        前面說過《懺悔錄》全書的體裁是一篇禱文,作者以上帝為說話的對象。所說的無論什么事,或什麼問題,都沒有離開過跟上帝的直接關係。他對上帝發出的感謝和頌讚也幾乎都是優美的散文詩,對宗教文藝方面的影響,不下於對神學思想的影響。現在我們譯介第九冊的一段,作為正文的結尾:

        “主啊!我是你的僕人……我是誰呢?我是什麼東西呢?有什麼邪惡不能在我的行為中找到?即使是在行為中找不到的邪惡,也都會在我的語言和意念中找到。可是主啊,你是聖善和仁慈的,你的臂膀把我從死亡的深淵救拔出來,且從我心靈深處把一切的敗壞都清除了

      ……

       “能夠從過去愚拙的享樂中釋放出來是何等快樂的事。從前我所怕失掉的,現在卻以能夠除去為至樂。你已經替我清除這一切了,你已經進入我心中,使我嘗到那最真實的甘甜……現在我能夠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向你說話,主上帝啊,你是我的光,我的富足,我的拯救。”

正文摘自許牧世著《殉道文學及其它》,道聲出版社。

本文原刊於《進深特刊》第一期,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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