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捨棄北美生活回中國農村去傳福音的陳弘、林芳夫婦
天嬰
本文原刊於《進深特刊》第7期
“是自己的手,甘心放下世上的享受;
是自己的腳,甘心到苦難的道路上來奔走!
‘選中’這條不自由的道路,並非出于無奈,
相反地,卻是大膽地使用了自己的自由!
所以,寧肯叫淚水一行行地向內心湧流,
遙望著各各他的山頂,
就是至死--也絕不後退!”
《獻給無名的傳道者》
陳弘、林芳夫婦簡介﹕
陳弘﹕來自中國,在中國獲數學碩士學位。1994年8月來加拿大,1998年4月獲得數學博士學位。1999年秋天,回中國農村全時間傳福音。
林芳﹕來自中國,在中國獲英國文學學士學位。1995年來加拿大,就讀計算機專業。1999年秋天,隨丈夫回中國農村全時間傳福音。
為什麼學數學?
問﹕陳弘,我知道你是從中國出來的,我想你過去從鄉下到大學,上研究生,又拼命出國,你肯定有一個理想。能不能談一下你那個時候的想法。
陳弘﹕小時候因為家裏苦,我唯一的心志就是好好讀書,出人頭地。因家裏實在太窮,我也沒有人去問讀什麼專業好,所以自己看來看去就選了數學,心想數學不必花錢,只要有一張紙一支筆就可以學。我當時報大學的時候,全部報數學系,一方面是因為家裏窮,另一方面我也確實喜歡數學。當時想只要上了大學,我就可以離家遠遠的。
問﹕那你在中國的時候,有沒有經歷過成功的喜悅呢?
陳弘﹕有啊,我讀研究生的時候,以及在科學院數學計算中心的時候,在研究數學的人當中,我還是算比較好的。讀研究生的時候,我就在國外發表過幾篇文章。當時覺得自己的價值就在數學上了。特別是我在計算中心時,第一年就發表了好幾篇文章。搞數學,特別是如果你能靜得下來,鑽得進去,再能搞一些發明創造,也是一種享受。大多數研究數學的人並不是要錢多,也不太重視成名,主要是喜歡,我就是屬於這一類。
到加拿大以後,很多人轉去學電腦了,我不轉,我想別人掏錢讓我搞我喜歡的數學,我為什麼不搞呢?但那種喜樂和信主的喜樂相差太遠了,就好比人猛喝一頓美酒,好舒服,等喝完了,醒過來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了,是暫時的快樂。
出國時怎麼想?
問:你們是在國內結婚的,當陳弘決定出國時,像我們很多人一樣,你們一定有一個設想。可不可以談談你們當時的想法。
林芳:剛來加拿大的時候,覺得國外沒有想像中的好,我們想畢業了以後就回去,到國內大學當個數學教師就得了。可是待了幾年以後呢,慢慢地發現這兒的優點了,就又不想回去了。不過自打陳弘一信主,甚至還沒信主呢,他就跟我說﹕“如果真有神,咱們就回中國,在中國時,咱們誰都沒有聽過福音,如果有神,我們就回中國傳福音。”等他信主以後,他真的就要回中國了,可是我已經覺得加拿大挺好了。
陳弘:我出來時,單從專業來講,在國外或多或少是憑真本事,如果本事到了,機會比國內要多。林芳剛來時想家,我們又住在地下室,她對我說:“我們回去吧”,我說:“我不回去,我死也要死在這裏。”那時因為我們這些剛從國內出來的人,看國內與國外物質上的差別,人際關係的區別時,就決心無論如何要留在這兒。
可是,當我開始尋求神以後,我對林芳說:“如果真有神,這書也別讀了,我們要回去傳福音。”
問:很有意思,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為什麼有神就要回中國呢?
陳弘:這好比父母生了兒女,但兒女從來不認識自己的父母。有一天,有人告訴其中的一個子女說,這是你的父母,而且他們愛你。我想那個孩子能做的,就是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還不知道的兄弟姐妹。
我是三十歲信主的。我剛信主的時候,一禱告就流淚,我說:“主啊,過去三十年我沒有為你活過一天,但是你早已在那之前就愛我了,並且為我死了。如果我有機會,從現在起,我每一天都要為你活。”
這樣做值得嗎?
問:我想有很多人,特別是你們過去的一些朋友、同學、同事,甚至是家人,會說:“真傻,都去了加拿大,都拿到博士學位了,又要回來中國傳道了。”
林芳:確實有人這麼說。不過,我能理解,畢竟他們還不知道天國。
陳弘:我記得我第一次回鄉下的時候,我有一個舅舅是鄉裏的頭面人物,有一天他對我說﹕“我跟你說老實話,我們弟兄幾個對你回來非常不滿意,你丟光了我們的面子。你看看別人多風光,你多沒用,你回來講什麼耶穌,都是沒文化的人才信耶穌呢,你要是有能耐為什麼不多賺點兒錢給你母親?”當時聽了這話我心裏確實不太好受,心情蠻複雜的。但真的是主在我內心剛強我的信心,使我覺得我是有幸為主被人指責,被人羞辱。
問﹕很多的弟兄姐妹很關心你們,也有很多人為你們感到惋惜,可惜你們放棄北美的生活及發展事業的機會,什麼都不要了,一心要去中國鄉下傳道。很多人在問你們這樣做值得嗎?我很想聽聽你們是怎麼想的,是什麼促使你們下了如此大的決心?
林芳﹕要是沒有信主的人這麼問我們,我可以理解,因為他們還不太明白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有的人已經信主很久了,還對我說﹕“你們怎麼可以放棄這麼多?”我就挺不明白的,我想我們信主以後把自己獻上當作活祭是理所應當的。
陳弘:我來自農村,從小的掙扎很多。我一直是靠自己,從小到大,我思考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人為什麼這麼苦。我出生前不久,我奶奶就上吊死了。我五歲的時候,我父親又服毒自殺了。我的母親對我很嚴厲,後來我才明白她是愛我們的。我沒有人可以談心說話的,有話也不知道該找誰說,所以我有很多事情憋在心裏。我在1996年信主以後,才知道在主裏有釋放的自由。當我真正得到這種自由的時候,我才明白這是多麼大的一種自由。我想,如果我傳這個福音,有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像我一樣得到改變,只要有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因耶穌基督而改變,就比什麼都值得。
是不是太浪費?
問:你有沒有想過,你有名牌兒大學的博士學位,你的英語又很棒,你無論是回中國當數學教授,或是在北美當數學家,都有很好的前途。你如果一邊工作一邊事奉,不是更榮耀神嗎?人家看到神沒有選中一個笨蛋,神揀選了一個有地位,有學識,又很傑出的人來事奉他,不是更有見證嗎?你如何看這個問題?
陳弘﹕我想,如果我們以社會的角度看,能拿一個博士學位也算是取得了一點兒成就,但是,當你真的看神的時候,這點兒成就真的算不了什麼。神的偉大及奧秘是人不能理解的。我記得《約伯記》中說:“你若犯罪,能使神受何害呢?你的過犯加增,能使神受何損呢?你若是公義,還能加增他什麼呢?他從你手裏還接受什麼呢?”(《伯》35:6-7),人最重要的是神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我心裏最大的負擔是在中國農村。因為我是從農村出來的,我看見過他們怎麼苦,知道他們多麼沒有希望,他們的物質條件差,社會地位又低下,如果我能把福音傳給他們就比什麼都寶貴。人可以有很多計劃,當你還在左思右想的時候,可能你在中國的家人、朋友已經在不認識主的情況下去世了。所以我們決定回去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我禱告,神也給我開回中國的路。我1996年信主,1997年我就有機會回中國傳福音。
問﹕有人說你只要寒暑假回去傳傳福音就行了,兩邊兼顧不也很好嗎?完全放棄是不是太可惜了?
陳弘:林芳的父親就這樣說:“你搞你的數學,當個業餘的傳道人不也很好嗎?”很多的弟兄姐妹也這樣勸我們,甚至有人問我這樣作是不是有點兒浪費了。很多的弟兄姐妹說﹕現在哪裏都需要傳道人啊,北美也有需要呀。也有牧師邀請我們,神學院畢業以後去他的教會。但我想,我是從農村出來的,我最大的負擔還是在農村。
為什麼這麼多人勸我們呢?很重要的一點是因為這裏的物質比較豐富。但是如果真正看見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寄居的,這就好比我去你家作客,你家的東西多,我眼紅什麼?聖經上也說得一清二楚,我們是客旅,我們永遠的家在天上。你從這方面去想的時候,我們在哪兒都是一樣的,反正是作客。最重要的是神讓我們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
我們能回中國農村傳福音,就像馬利亞打破香膏一樣,我認為這是神的恩典。有時候我想,我們在神眼裏,比螞蟻在我們人的眼裏還小,他竟樂意用我這個人來成就他要的事兒,這是莫大的恩典。1997年,當我還在讀書時,我想博士學位也帶不到天上去,我就退學不讀了。但是,神後來藉著一件事兒讓我看到,有沒有博士學位不重要,關鍵是你有的東西給不給主用。當“五餅二魚”交給主的時候,就可以榮耀主的名。今天我有這個博士學位,神樂意用這個學位來榮耀他是神的恩典,因為我們所能做的實在是太少,像保羅說的,“只是我先前以為與我有益的,我現在因基督都當作有損的”(《腓》3:7)。
問﹕陳弘,你有名牌兒大學的博士學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在知識份子中傳福音,會更有能力?
陳弘﹕我相信神給我一個學位是有美意的。去年我回中國向知識份子傳福音,有三四百名大學生參加,後來有一百多人信主了,我們看到神確實用這個學位。但神給我的負擔還是在農村,我相信神也會把給知識份子傳福音的負擔給別人的。
你們能過鄉下日子嗎?
問﹕林芳,我想你出國的時候一定有自己的設想,但因為陳弘的獻身,你無法過你設想過的日子,能不能談談你的一些想法?
林芳﹕以前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陳弘總是跟別人講要順從神的旨意,說神讓我們留在北美就留在北美,神讓我們回中國就回中國。但我想,神為什麼偏偏感動陳弘回中國呢?漸漸地,我明白了,神愛那些博士、教授,神也一樣寶貝沒有文化的農民。如果主能用我們,讓那些沒有文化的,哪怕只有幾個呢,被我們帶到主的面前,那就是主看得起我們,我一點兒不覺得是浪費,我覺得我們很值得。
問﹕你是城市長大的,而且是教授的女兒,從來沒有去過鄉下,和陳弘結婚都沒有到過婆婆家,你能適應鄉下的生活嗎?你能吃得了那份兒苦嗎?
林芳﹕原來我也不太能想像,我怎麼可以回到中國,而且是在農村傳福音。後來,通過看聖經,我真是可以看淡北美的這些東西。眼目的情慾,肉体的情慾都會過去,只有我們和主的關係才是長存的。農村是艱苦,但我深信神會給我恩典,洗澡、上廁所這類的生活問題都可以克服的。
我最近在看一本書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書名叫Mountain Rain,是講一名22歲的英國宣教士。他是一位工程師,在英國有很好的前途,但為了福音的緣故去了中國農村傳福音,他唯一的家當就是兩頭騾子和幾件換洗的衣服。
問﹕你們回中國完全是憑信心,到中國以後,生活的來源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即使有人說要支持你們也是非常有限的。反過來講呢,如果你們留在北美,尤其像陳弘這麼優秀,再拿一個神學博士也沒有問題,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名佈道家。但你如果回中國鄉下,也許這一生就沒有出頭的日子了,最後就在那個地方見主去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陳弘﹕我相信,在我們以前的很多弟兄姐妹都那麼走過來了。我是從農村出來的,沒信主都知道“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主給我這個負擔,他不會虧待我們的。而且在過去,當我們有需要的時候,神都供給我們。我記得我第一次回中國的時候,沒有錢買從家鄉到北京的火車票,我禱告說﹕“主啊,沒有錢,我怎麼辦呢?”這時有一個弟兄來看我,我也沒有講我沒有錢了。我送他去機場,他離開時把他剩下的人民幣給了我,那剛好是一張火車票的錢。我覺得我們越依靠神,我們就越經歷神的恩典。我也堅信做一個傳道人,若在錢的問題上沒有對付好,就沒有辦法走傳道的路。
來美國被拒簽?
問﹕我知道你們希望自己能有一些神學裝備,而且已經有神學院接受你們了,但這一次由於簽證的問題,你們不能繼續神學學習。有人說,你們是為神讀神學的,神應該祝福你們才對。我很想知道你們被拒簽時的感受。
陳弘﹕其實,我在神學院讀書時,就覺得兩難。回中國去我們靈命上會有長進,但另一方面,紮實的聖經基礎對以後的服事很重要。我禱告,我說﹕“神啊,我是愚拙的,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你關了所有的門吧,只剩一條路讓我知道是你給我的。”當我們回美國讀神學的申請被拒簽的時候,心裏有一點兒難受,但我們還是感謝主,神清楚地向我們顯明了他的旨意--留在中國。
問﹕現在在北美,傳福音也有一種職業化的趨勢,好像世俗的工作一樣,服事也講要有藍圖、意向、志向等等,你們怎麼看這個問題?
陳弘﹕我沒有什麼大的意向,在我的心裏只有一個願望,盼望在我們老家一帶,我可以和弟兄姐妹同工,把福音傳給我家鄉的人。像我剛才講過的,如果有一個人能像我一樣,因福音的緣故生命發生變化,我這一輩子就沒有白傳。在人的眼裏有大事小事之分,在神的眼裏只有忠心不忠心。所以,對我來說,如果信主還想抓名譽,還不如不信。當主來的時候,我們在主面前時,主不會問我有沒有為主做成大事,主要知道的是我們在他的事上有沒有忠心。
寫在採訪之後
幾年以前,當我第一次讀到邊雲波弟兄的《獻給無名的傳道者》,我的心就被那樣一種執著而感動。我羨慕那種生命,那種被耶穌基督的生命改變、被耶穌基督的生命澆灌、被耶穌基督的生命充滿的豐盛而凝重的生命。
而在一年以前,當我第一次遇見陳弘林芳夫婦,我就被他們那種濃濃的情吸引。我羨慕那種情懷,那種經過耶穌寶血的洗禮、經過流淚死蔭谷的淨煉、經過由水變酒的醇香而濃烈的情。我願意以邊雲波弟兄當年的心聲來結束這篇訪談﹕
“面對你們的豐盛,
我自覺的渺小貧寒。
面對你們的偉大,
我自覺的幼稚可憐。
今天,我沒有一點饋贈,
也沒有一點的好處可言,
我只願把這顆心化在你們中間,
陪著你們東征西戰,
直到主來的那一天!”
經被採訪人同意,本文使用化名。
作者來自西安,現在加拿大多倫多某銀行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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