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里的人类学奥秘(四之一)
本文原刊登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
编注:本文将刊登于《蔚蓝色》杂志56期(2015年12月号)。因原文近万字,本专栏将分4次刊出。
一、性别的奥秘
“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祂的形象造男造女。”(《创世记》1:27)性别的奥秘标志着一切受造物存在的奥秘。上帝是无限者的人格化。无限者则是整体或本体的别称。无限就是终极的整体,从而,是自在的本体。只有无限,才是无外的最终整体(若自身以外还有,就是有限,就是更大整体的部分);只有全然自足的整体,才是绝对的自在(即完全依据自己的存在)。
存在的存在
这就是上帝;上帝是存在的存在,即存在本身(Being),从而,成为一切存在的渊源,依据或本质。上帝的创世就是将存在赋予有限存在。因为有限存在虽“有限”,却依然是“存在”,所以,上帝的创世无非是让有限存在分享了自身(即存在本身)。有限存在之所以存在,就在于“有限”里面有“存在”。有限本身不是存在;必须内有存在,有限才存在了。
在创世里面,无限的本体是绝对之善,而有限的存在是好,因为出自绝对之善的都是“好”,因为所有的“好”都分享著绝对之善的本性。在“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的命题里面,一种特殊的受造物(即人)被赋予造物主的本性(即上帝自己的形象);由于该受造物承载了造物主的本性,该受造物存在了。理性主义的释经就此截止了。在理性主义的投影之下,“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命题的互依命题被排除了。
自足的命题
“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成为了一个自足的命题,而其依存的命题(即“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被分离为另一个独立的命题,并降格为前一独立命题的低一级说明。于是,“上帝造人”成了理性主义的绝妙体现。一个纯粹单质的绝对理念普遍地覆蓋了所有的中性个体(即个人),以此方式,上帝造了人。
依照这种创世理论,不难理解为什么现代人都以上帝自处。既然单质的普遍上帝创造了一群中性而自足的单子上帝,那么,从本性上,谁又不是上帝呢?现代人本主义(包括共产主义)对人的自信与乐观,都生自这种上帝“赋予”的人之本性。“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仅仅表述了受造物与上帝的同一性,却没有表述受造物与上帝的绝对距离。虽然受造物分享了造物主的本性,但并没有使受造物成为上帝,因为在受造物的本性里面已经包含着自身不可超越的本质限制。“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的命题就是这一本质限制的表述。
极性对立
依照自我本性而无法逾越的对立就是极性对立。极性对立在本性上是绝对的对立。性别就是极性对立的典范。极性对立就是绝对的排他。在本性上,男绝对地不是女,女也绝对地不是男。就本性而言,是男,就不是女;是女,就不是男。在实存中,不男不女的人也是有的;不过,“不”“不”的定性已经表明了其非本性的性质;该类实存并没有自在的依据,而依“不”“不”的否定形式表明了自身的例外性质。
受造物的有限并不在于形体尺寸的大小,而出于本性的受限。在极性的对立里面,有限存在的有限意味着:就其自身的本性而论,有限存在只可能沿着对立中的一级存在,换言之,有限存在必定受到另一极排斥的限制。必须具有定量的确定,有限存在才可能在形体的意义上存在。若在形体意义上无限地弥漫着,一个有限的受造物永远无法作为一个物而存在。通过极性的排斥,一个受造物确立了自身在形体上的界限,从而,确定了在形体意义上的自我。无在,才可能无不在;一在,就必有不在之处。换言之,以不在的对立,在才在了。
在创世里面,受造物“各从其类”的区别,并不来自中性的高低或大小的等级,而出于极性限制的排斥本性。“种外杂交的不育”就是类别排斥的实证。极性排斥的限制构成了受造物之形体确定的基础,由此,极性排斥是有限受造物的本质属性。由于极性排斥,尽管有限受造物分享了无限造物主的本性,却永远无法成为无限者本身。
终极整体
“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决定了人(以及一切受造物)是一个自我矛盾。一方面,人有了“上帝的形象”,才成为人。作为无限者的上帝无非是终极整体,即自在的存在。如果一物不是整体,就无法自在;一个部分一定要依据比它大的整体而存在。只有自身是整体的,才自足而自在。
上帝的创造就是赋予有限受造物以整体性。上帝的创造在本质上不是捏造形体,而是赋予整体。质料本身是非整体性的,而没有整体性的东西就无法独立而存在。在圣经里面,以“水”的无定而象征性地说明了质料的非整体性。是上帝赋予的整体性从质料里面凝聚了形体。
作为质料,形体依然是有限的,仍然无法脱离部分的性质,仍然不可能达到独立所必需的自足。是上帝本性里面的整体使得本性里面没有整体的质料成为了独立的形体。单凭质料的形体是无法自存的;只有依据上帝赋予的整体性,一个质料性质的形体才可能自足而成为独立的形体。
对立的统一
在本性上,只有无限的造物主是自在的;所有有限受造物的独立都是依存的。换言之,有限的受造物在本性上是非自在的自在。只有不断地依据无限的渊源,本性上不能自在的形体才自在了。男女之大别形象地表明了极性对立的限制。
有限意味着对立的限制;无限才是对立的统一。一个有限物设立了自身的否定。一个有限的肯定不仅以自身的否定为限制,更以否定的限制为自身的肯定。我就是非我的对立,从而,非我成为了我的限定(即“我”就是“不是非我”)。一个单质的我一定受限于非我。只有无限才内在地包含了对立。无限不是中性形体的无限扩大,而是跨越极性排斥的对立统一。
无论单质形体如何扩大,依然无法达到自身的否定。不管我怎么增大,仍然无法涵盖非我,从而,仍然受着非我的限制。无限的无限恰恰在于不受极性排斥的限制。我既是我,也是非我,从而,非我无法成为我的限制。对立的统一就是无限的自我展开。在无限之外,只有极性的对立;在无限里面,才有极性对立的统一。
受造物的质料形体永远是单质的,永远不可能超越极性对立的彼此排斥,由此,受造物永远需要依赖无限者所赋予的整体性而独立存在,因为只有无限者超越从而包容了极性的对立,由此而达到了终极的整体(即所谓的“一”或“独一”)。“男女”的极性对立本性决定了人对无限上帝的绝对依靠,而处于极性对立中的“男女”却都能够承载“无限上帝的形象”,又表明“依靠”的绝对距离并没有取消分享的同一。对立统一之上帝的创造一定是对立统一的。
不可通分的唯一
“男女”为代表的极性对立意味着无限的丰富。如前所述,单质之物永远受限于非我,所以,单质之物的无限拓展在逻辑上已经是无效的。单质之物在本性上就是单一的。在单一性质之下,只剩下了数量的差别,而不存在性质的不同。
如果宇宙的本质真是单质的,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通分而成为同质的不同数量。进化论就是这种通分的绝妙例证。只有在极性对立里面,每一次对立的统一都成为不可重复的个别。定量的通分只能统一形体,从而,被通分的形体恰恰回到了质料的混沌。
由于极性对立是无限可变的,由此,处在无限可变的极性对立之中,每一次在形体里面发生的对立统一都是绝对个性的,从而,是不可重复的自在。一个特殊的形体是部分性的,从而,是可重复的;一个特殊形体里面的整体却是自在的,由此,使得该特殊形体成为不可重复的个性存在。
整体就是自足,就是自在,就是终极。自在,整体,终极都意味着“唯一”。除了终极性本身,一个终极性的东西是不可重复的。一个受造物就其自我本性是可通分的,却由于被赋予的终极性而成为不可通分的唯一。这就是创世的奥秘。
单质的东西是有限的;只有极性的对立可能组合成无尽的差别。只有本性上对立统一的无限才可能统一极性对立的无尽组合。极性的排斥成就了形体的差异,而以无限而达成的极性对立之统一则构成了每一差异的不可重复的终极性。在极性对立的排斥中,一物沿着单极而形成了有限的单质形体;在对极性对立的统一之下,该物的内里却具有了内在的无限整体空间。
就质料外壳而言,受造物都是有限的,非自在的;就内在的生命(即存在本身)论,受造物却是无限的,自在的;正因为这彼此交织的双重本性,受造物才可能以有限之身而独立为自在之物。在极性对立的排斥中,无法克服自身极性的有限受造物只能形成数量的差别,而使极性对立统一的无限造物主却赋予有限受造物以终极性的个性。
男女的极性对立
在创世的设计里面,“男女”的极性对立不仅在外延上保证了无尽的个性组合,也规定了:只有通过对立统一的无限者,才可能确立每一个组合的不可重复的个性(即终极性),由此,由不可重复之个性而确立了受造物的品质性之多彩。数量性的差别是相对的个别,而品质性的差别才是绝对的个性。取消了“男女”,就意味着取消极性的对立。取消了极性的对立,就只能以中性的数量来通分男女。
没有男女,每一人都伪冒为自我满足的单子。既然取消了本性上的极性对立限制,每一个个人在本质上都是自足的,都无需无限者就可能自足而独立。但是,脱离了极性的对立,个人只剩下了单质的定量质料。当失去了在极性对立里面无限所赋予的统一,于是,也就失去了以品质(即终极性)为基础的真正个性。
现代社会的所谓“男女平等”都是取消极性对立后的通分式同一。如果我们不承认不同数量级上的个体由于整体性而在品质(即终极性)上是平等的,我们就将数量上的差异凝固为真正的不平等。硬要男女跑得一样快的通分,就是真正的不平等。真正的平等是承认基于整体性的终极个性,而不是通分(即消除个人)以后的数量平均。
男女的极性对立意味着:作为有限的受造物,个人在本性上是非自在的,个人需要他者作为自身存在的内在要素。“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的命题表明:除非接受无限上帝的生命,个人不足以独立为存在;因此,人命定是信仰存在物。“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的命题申明:只有与自身的极性对立面达成统一,个人才可能承载无限上帝的生命而独立为存在;所以,人从本性上是社会存在物。极性对立的个人在本性上就是依存的(即非自足的),然而,若非依靠本质上对立统一的上帝,本性上彼此排斥的极性个人就无法完成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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