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根丟摩托車……豈有此理!(盧潔香)2016.05.25

文/盧潔香

本文原刊於《舉目》78期以及舉目》官網2016.05.25

很多在柬埔寨的宣教士,談起周邊的人群和環境時,常有抱怨、責備、反感。當然,也有理解、喜歡和欣賞,但不多。對於我們這些華人宣教士來說,跨文化宣教如同看山跑馬一樣,看似很近,路卻遙遠。

那一年,我是在極不情願又甘心樂意的順服之下,一頭扎進柬埔寨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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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丟了

某個主日聚會之後,會眾散去了,疲累不堪的我,如同散了架一樣,快要癱掉了。

突然教會的司機布根,神情緊張地跑來,一邊大聲嚷著:“我的摩托車不見了!我的摩托車不見了!”聲嘶力竭的聲音,混雜著高溫的天氣,徒增了人心底的躁熱。

我們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一部摩托車對於柬埔寨人來說,幾乎是整個的世界!他們一個家庭的生活、工作、學習、休閒、社交,全離不開摩托車。

摩托車被盜,在柬埔寨司空見慣,但在教會裡卻是不多見。

布根是來教會沒多久的柬埔寨人。平時他愛車如命,一部二手摩托車總是擦得明閃閃、亮錚錚的。我們趕緊裡裡外外幫他去找。最終我們不得不承認,他的摩托車在教會裡被偷走了。

 

一點不感激

一臉沮喪的布根,手拿著摩托車鑰匙,很無奈地看來又看去,擺來又擺去。他不停地問我:“傳道,你說怎麼辦?怎麼辦?”一時間我無言以對。我們都知道,在柬埔寨丟掉的摩托車,都好像泥牛入海,渺無蹤影。

我跟布根商量:“下個主日聚會時,我們為你收愛心奉獻,幫助你買回一輛二手摩托車。可以嗎?”

我滿以為他必定萬分感激教會對他的幫助,但卻沒想到他面無表情地說:“這要看收到的愛心奉獻夠不夠買一部摩托車。”

我一下子愣住了:愛心奉獻也有要求,這是否有點過分了?我臉上忍不住流露出不悅(宣教士也是有性情的人啊)。

下一個主日,我們特別為布根收了一次愛心奉獻。教會剛建立不久,會眾多是貧窮的華僑和來自中國的打工族。大家幾百柬幣(1美金兌4000柬幣)、幾塊美金地湊起來,厚厚的一疊紙幣,沉甸甸的都是愛的心意。

錢交給了布根,他非常麻利地數了一下,隨即把錢塞還給我說:“這錢不夠買一輛摩托車,我不要!”

看他不僅沒有任何感激的表現,反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快要把我對柬埔寨原本就有的不滿情緒燃點起來了。不過,我還是極力克制,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我們做的也只有這樣了。教會沒有責任為每一人保管財物。請你先將錢收下來。不夠的部分,我們再想辦法。可以嗎?”

面對我的一片誠意,布根硬梆梆地說:“我要教會賠一部摩托車!”

我開始有點不耐煩了:“你這要求是不合理的。如果以後又有人說,在教會裡丟了金銀財寶,我們怎麼賠得起呢?”

旁邊的人也勸他先將錢收下來,但他二話不說,氣衝衝地走了。

 

蠻橫的警察

第二天上午,同工神色緊張地告訴我,布根在二樓課室等你。我推門進去,詫異地發現,除了布根外,還有兩個帶著槍的員警。

我滿懷防備地坐下來。布根一直低著頭玩自己的手機。一位員警直言道:“我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要求教會給布根買回一輛摩托車。”

我一直忍耐著,試圖跟他們解釋。中間還夾著一位給我們做翻譯的小弟兄。

那位年輕一點的員警盛氣凌人地說:“如果你們不這樣做的話,我們會不客氣的!”這不是明擺著恃強凌弱嗎?這可一下子將我裡面的不滿點炸了。我也毫不示弱地審視著他們,反問:

“你們是員警對不對?布根的摩托車被賊偷了,你們有責任把賊抓起來,把摩托車找回來,而不是來找我們。

“我身為一個外國人,到柬埔寨來是為了幫助你們,但你們是怎樣對待我的呢?

“我被搶劫、身受重傷躺在醫院裡,你們的員警來了,沒有問我傷了哪裡,被搶了什麼,那個賊是怎樣的,第一件事情就問我要錢,沒有給錢就不給辦案!

“你們是這樣做員警的嗎?該抓的不去抓,不該鬧的就來鬧,你們也太過分了!”(詳情見《“摩的”上的女宣教士》http://behold.oc.org/?p=25681。編註)

我的語氣越說越急,語調也越說越高,一下子將過去對柬埔寨員警的積怨,都爆發出來了。雖說不上新仇舊恨,替天行道,但也差不多了。我痛快極了,如同在酷熱中,一口氣喝了瓶冰鎮可樂。

 

瞬間的冰消

也許這兩位員警沒想到,眼前這位看起來文縐縐的女子,竟如此剛直。他們傻眼了。那位年長一點的員警堆起笑臉說:“你不用那麼生氣,我們可以講感情嘛!”

我心裡暗笑:“從來沒有見過拿著槍來講感情的!”

劍拔弩張的氣氛雖然漸漸淡去,但他們知道,再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草草收場了。

看著他們悻悻離開的背影,我長噓了一口氣: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

這時,一位同工拿著一個精美的盒子走過來,說:“這是今天短宣隊留下給我們的聖經金句卡片,每人一張。”我隨手抽出一張:

“不要以惡報惡;眾人以為美的事要留心去做。若是能行,總要盡力與眾人和睦。”(《羅》12:17-18)

我一下子愣住了,一分鐘之前,我不正是以惡報惡、以辱罵還辱罵嗎?想想剛才自己那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勁頭,一時間覺得無地自容。

是的,平時不經意中,我會以高人一等的姿態來命令柬埔寨人,甚至在市場上也生怕吃虧,跟當地人討價還價,對他們缺乏最基本的尊重與信任……

何時起,猜疑、輕視與冷漠,佔據了我的內心?如果一個傳和平福音的人變成了惡僕,將如何面對主呢?

我再一次看看手上拿著的經文卡片:主啊!這是你此刻對我的責備和提醒嗎?

我馬上急步衝出門口,追出去,連聲說:“布根,請等等!請你等等!”布根有點不大情願地轉過身來。我稍微緩緩煩躁的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剛才我跟你們說話時,語氣和態度都不好,請你們原諒!”

布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又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他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我,見我一臉誠懇,然後咧嘴一笑說:“我也要向你道歉。我之前跟你說話時的態度也不好!”

就這麼簡單的兩句對話,但都是發自真誠與內疚的心。一堵厚厚的牆,在對峙的心之間瞬間冰消瓦解。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和平,需要的不是施捨,而是憐憫;需要的不是據理力爭,而是理解;需要的不是居高臨下,而是俯就卑微。

過後,我們幾位同工又湊了一些錢,連同之前的愛心奉獻加在一起。布根高高興興地收下來,很快地買回了一部摩托車。

 

丟盔棄甲

這件事,將我裡面的驕傲和自義,無情地揭露出來。又把我性格中的反擊與爭辯特性,暴露無遺。

它如同一面鏡子,使我常常檢視自己:在紛紜複雜、動盪與充滿刺激的宣教環境中,在彼此陌生、可能有偏見、有距離的異族中,宣教士心中的平安、淡定,是從相信與溫柔中練就出來的。

所有的對立、防備與強勢,都是內心脆弱、沒有信心的表現。“相信”是從無知的自負、傲慢中悔改,又願意在被剝奪中順服;而“溫柔”則是走出自己的安全網,卸下為了保護自己而來的“戰鬥格”。

和平溫柔,是宣教士的屬靈氣質。我們也曾刀槍不入,但最後還是“丟盔棄甲”;我們也曾不堪一擊,但最終歸回安息:“我心裡柔和謙卑,你們當負我的軛,學我的樣式;這樣,你們心裡就必得享安息。”(《太》11:29)

作者1999年自溫哥華受差遣,到柬埔寨宣教,作開荒植堂、建立教會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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