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望
編註:本文為前篇《淺談“直譯主義”》的附篇。
希伯來文聖經專家,美國神學家凱澤 (Walter Kaiser),帶著羨慕的口氣說,“東方人愛用精彩的雙關語”(The Oriental peoples delighted in a good pun,註1)。不知凱澤是否知道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詩,“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若他知道,想必他也會欣賞 那“情”與“晴”的雙關詩意。
聖經《創世記》“報導”:上帝造人之後,人藐視上帝,集聚起來與上帝抗衡,上帝就“混亂他們的語言,使他們聽不懂對方的話”(《創》11:7,新譯本)。從此,翻譯就成了人類必學的功課。
好在,正如美國神學家、聖經語言權威尼達(Eugene Nida)所說,各種語言,風格似乎天差地別,但巧妙的是,任何一種語言都能充裕傳達信息。聖經語言希伯來文和希臘文,都不是神秘的語言,而是十分普通的 語言。所以,聖經信息能通過各種譯文,得以準確地傳播(註2)。
凱澤所說的pun,學名paronomasia(雙關語,俏皮話),是種 “ 文字藝術”。凱澤舉了一個例子,是:“因為萬軍之耶和華的葡萄園就是以色列家,他喜悅的樹就是猶大人;他期望的是公平,但看到的只是流血的事;他期望的是 公義,聽到的只是哀叫聲。”(《賽》5:7,新譯本)
這裡用諧音雙關語“公平” (משפט, mishpat)和“流血的事”(משפח, mispahi),來表達上帝之憤怒;又用“公義”((צדקה, tzedaqah)和“哀叫聲”((צעקה, tze’aqah)來表達上帝的失望(註3)。這樣的表達方法,非常有感染力。
新約聖經中最值得關注的雙關語,是“新約”(καινός διαθήκη, new covenant,《林前》11:25)一詞中的“約”字。我們先看一段經文(《來》9:15-18,新譯本):
因此,他作了新約的中保,藉著他的死,使人在前約之下的過犯得到救贖,就叫那些蒙召的人,得著永遠基業的應許。凡有遺囑,必須證實立遺囑的人死了;因為人死了,遺囑才能確立,立遺囑的人還活著的時候,遺囑決不生效。因此,前約並不是沒有用血立的。
在公元前300年,希臘文舊約譯本(七十士譯本,LXX,Septuagint)使用了希臘文διαθήκη(diatqhekhe)來翻譯希伯來文的 “約” ברית(Berith)。ברית 亦可譯為συνθήκη(suntheke):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合同。但新約聖經延用διαθήκη一字,而且,唯有聯接LXX的翻譯,這個字才有意義。 因為διαθήκη是上帝與人之間“一面倒”的單向合約,強調上帝是全權主動的施益者,人無非是被動的受益者。
和舊約中的ברית相仿, 希臘文διαθήκη含有“約”(covenant)和“遺囑”(testament, will)的雙關意義。《希伯來書》作者精通希伯來文和希臘文,用當時讀者所懂得的διαθήκη 這個字的雙重意義,寫下了《希伯來書》9﹕15-22這段十分精闢的話。
現代中、英文譯者在翻譯《希伯來書》時,都小心翼翼地區別“約” 和“遺囑”二詞,以準確表達作者的關點。但是,《希伯來書》的作者只用了Diatheke 這一個字!對於譯者來說,這是個難題。為了向現代讀者傳達作者的神學信息,譯者必須放棄原作使用的一字二意,把這一個字譯成兩個字(註4)。
希臘文常常一字多意。常用的σάρξ(或sarx)一字,含有血肉、肉體、身體等意義。直譯(literal)譯本,例如傳統的英文KJV譯本(英國“欽定 本”)等,都將σάρξ直譯為flesh。現代譯本根據經文含義,轉向意譯。我們將幾種譯本的譯法作一比較(見下),讀者在查考經文之後,可以從中看出直 譯法的優、缺點,以及困難。
希臘文 σάρξ的譯文對照表(註5)
經文 和合本 新譯本 KJV NIV
《路》24:39 肉 肉 flesh flesh
《徒 》2:17 血氣 人 flesh people
《羅》8:3 肉體 肉體 flesh nature
《羅》11:14 骨肉之親 骨肉之親 flesh people
《林前》1:26 肉體 按人來看 flesh human standard
《林 後》7:5 身體 身體 flesh body
《林後》10:3 血氣/ 血氣 世上/世俗 flesh/flesh world/world
尼達指出,譯者要盡量避免使用容易導致誤解的,或現代讀者不能理解的古語措辭和成語。此外,我們要尊重每一種語言的特徵,避免生套。相比之下,忠實地表達內容,比保留形式重要。
《箴言》1:7是我們非常熟悉的:“敬畏耶和華是知識的開端”。 “敬畏”原文 יראת(yirat)有“尊敬”和“畏懼”的雙關意義。英文《The Living Bible》(1971)是意譯派著名譯本,將 יראת 譯為 to trust and reverence (信任和尊敬)。20多年後, “New Living Translation”(NLT,1996)改譯為 fear(畏懼)。其中一位譯者告訴筆者,60年代,年輕人十分拘謹,讀經時缺乏喜樂之心,所以他們不用“畏懼”一字。到了90年代,年輕人過於開放,所 以他們決定改為“畏懼”。這兩種譯法都是無可非議的。中文譯本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敬畏”一詞有雙關意義。看來,凱澤說東方人愛用雙關語,言之有理。
註:
1. Walter Kaiser, Jr., Toward an Exegetical Theology (Grand Rapids, MI: Baker, 2981,) 226.
2. Eugene Nida and Charles Taber,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 (NY: United Bible Society, 1974,) 6-8.
3. Kaiser, 226-227. 亦參 Edward Young, The Book of Isaiah, (Grand Rapids, MI : Eerdmans, Second Edition, 1972,) Vol. 1, 204。
4. 如有興趣更深地討論Diatheki的用法,請見Geerhardus Vos, The Teaching of the Epistle of the Hebrews (Eugene, OR : Wipf and Stock, 2001,) Chapter 2。
5. 參Nida and Taber, 17。
作者來自上海,自由傳道人,獲數學、神學等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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