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李晋
本文原刊于《举目》81期与《举目》官网2016.11.28
集体性的癫狂
谚语说,魔鬼藏在细节中。
1938年10月30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以新闻报导的形式,播放了著名科幻小说家威尔斯的《世界大战》。这部讲述火星人入侵地球的小说,在美国甚至欧洲引起了剧烈的恐慌:
人们以为是新闻广播,相信火星人开始大肆征服地球,相信从空中坠落到新泽西州的陨石,正是火星人的飞行器!他们尖叫,四处逃窜,惊恐蔓延……至少170万美国人以为这是真的,120万人惊恐到到处寻找生存之道。
这场遍及美国、而后蔓延到欧洲的群体性癫狂事件,尽管吸引了包括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哈德利•坎切尔(Hadley Cantril)等诸多心理学学者的注意,但是却很少有思想家给予了关注。
一年以后,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人们渐渐地淡忘了这场集体性的癫狂。然而沃格林(Eric Voegelin, 1901- 1985。编注 ),一位从纳粹政权逃亡到美国的政治哲人,却没有忽视这个现象背后的真正问题——这次的恐慌和二战的爆发,以及其他20世纪的悲剧,都源于同样的精神危机:人类的灵魂出了问题。(参“走出埃利‧维瑟尔的《夜》” ,编注)
对此,沃格林认为 :
如果人生的目的在本质上已经干涸,如同我们这个时代一般,而人们对生物学、经济学和心理学的沉迷,已经侵入、取代了原有的目的,那么,这种各类现象主义的混合,必定威胁到剩下的最后一点实质。
具毁灭性的国家社会主义者,显示出一种彻底对现象的着迷,淹没了已有的灵性秩序。从连载漫画到集中营,实际存在着一种非常紧密的关系。
比方说,那些因为火星人入侵的消息而惊慌逃离的人,是因为漫画和广播已经破坏了他的性格;(纳粹)党卫军可以毫不以为意地绞死囚犯,是因为灵性上的麻木不仁。
现象主义进一步将我们的社会转化为一个含精神病院的屠宰场。即使如此,还是比当代人更为清醒、认识现实。
在沃格林的眼中,我们是生存于一个充斥着品牌的世界。这些品牌从香皂、香烟、权威人士、选择喝某一种牌子的威士忌、必读过的书、使用的除臭剂,甚至在某种特殊场合使用的香水。
这个世界中也充满了领袖、电影明星、大咖、教育者和战争贩子,还有第三意见分子、和平主义者,某些被公认的3巨头、4巨头、5巨头……等等。
在这个世界中有恐怖炸弹和各种政治演讲、历史性的会议;但这个世界也有许多修订、条件、教育与再教育。这个世界中也充斥着宣传和反宣传;交织著错综复杂的矛盾、踌躇、挫折与喜悦的情绪。
这是一个进步的世纪;这是一个孩童的世界,这也是一个有许多普通人和无聊人的世界。
总之,延续了中世纪一系列的天使和魔鬼的名单,我们已经创造出了一个现代的魔鬼学(modern demonology)。(注1)
圣经称魔鬼是“空中幽暗的邪灵”。在现代人的生活里,这股力量已经与充斥着消费主义的各种潮流结合在一起,难以察觉。
不是滑稽角色
现代人常把魔鬼当成滑稽的小丑,印在衣服上——手拿红叉,头上长著两个红角……
人们穿着这样的衣服,还以为很可爱。这是现代人对属灵黑暗的漠视。他们不去思考魔鬼是否真的存在,也不在乎自己妆扮成魔鬼是否就等于站在黑暗的国度里。
路易士笔下的魔鬼,幽默地表达出因人类的愚昧而产生的“身份危机”:
“我们的确面临痛苦的两难境地。如果人类不相信我们存在,我们就失去直接恐吓带来的可喜结果,也无法造就玄学巫术之士。另一方面,如果他们相信我们存在,我们就不能把他们变成物质至上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在现代想像中,‘魔鬼’大多是滑稽角色。这能助你一臂之力。”(注2)
我们对于魔鬼和地狱的了解,远不如对天堂的了解。在C.S.路易士看来,天堂是为人类所预备的,包含着人类荣耀生活中的一切。而地狱却因为黑暗,让我们知之甚少。
我们需要认识魔鬼是谁。然而鲜有人对魔鬼做过既符合圣经,且又清楚、详尽的论述。过去似乎只有一些清教徒作家,留下过这样的属灵贡献。
清教徒将人类历史视为人与魔鬼势力不断冲突的历史。这些属灵仇敌的权势之大,让世上伟人都败退,因魔鬼用权力、富贵、虚荣等事物击败了他们。
人若不回转归向上帝,就是臣服于邪恶。然而,魔鬼的权势也是有限的,他受制于上帝。信靠基督的人,有足够的属灵资源可以抵挡魔鬼。
汤玛斯•布鲁克斯(Thomas Brooks,1608-1680)说:“你要优先学习、考察的4样事物是:基督、圣经、你自己的心和撒但的诡计。”路易士的著作《魔鬼家书》,可以说为后两样提供了非常细致的参考。
这世界不只是物质的
我们并不经常想到魔鬼,但魔鬼却一直影响我们的思考和观念。路易士说,“物质至上”就是魔鬼推销的价值观。现代人未经思考,就坚定接受了。
路易士指出,人容易在智性上犯懒于思考的罪(也称为反智主义倾向。参《反智主义》,编注)。他幽默地用魔鬼之口肯定思辨的益处:“你去引发辩论,倒正好提醒病人去思辨。一旦思辨这部分苏醒过来,谁知道会怎样?”
思辨会让人超越感官认知的层面,探求肉眼观察不到的世界。物质世界是好的,因万物都启示出上帝的永能和神性,但人在堕落之后,因“悦人眼目”的果子,反而失去了属灵的眼光。
若你已经行走过几十年人生路,大概可以感受到,很多事情的真相并不像表面那样。我们的眼光受到多个层面的限制,包括资讯来源、世界观、分析能力等。属灵洞察力更是重要的一方面。
少年时的你,会为自己喜爱的明星而热情澎湃。当你具有反思能力和属灵眼光之后,你会看到偶像崇拜背后的荒谬和不虔。
同样,若人真认识上帝,那么他看世上之事的眼光,就会发生大大的改变。
人是很好骗的
我们是怎么被魔鬼骗了几千年的呢?路易士借着大魔鬼的话指出,人是非常好骗的,因为他们总是自欺。魔鬼是谎言的始作俑者,人却与魔鬼狼狈为奸。
人不是无辜的受害者。人心倾向于骄傲自恃,而不是谦卑悔罪。人成为基督徒之后,仍是如此。
人若和上帝相交的时间还不够长,就会连一丁点儿的谦卑都没有。他说自己有罪,等等,不过是鹦鹉学舌,哪怕是跪着祷告也一样。人虽然归信了上帝,也承认自己的罪,却在信仰生活中,处处显出虚伪来。
路易士犀利地指出,连归信这一举动,也成了人沾沾自喜的“资本”。人的骄傲是多么无可救药!人若不能深刻意识到,生命中有骄傲的毒根,在污染著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只能落入肤浅的“假信”状态,为魔鬼所喜悦。
魔鬼为每一个人量体裁衣般地设计了“适合”于他的试探。清教徒威廉•简肯(William Jenkyn,1613-1685)说:“撒但有苹果给夏娃,有葡萄给挪亚……给犹大则准备了钱袋。”(注3)
斯伯斯托(William Spurstowe, c. 1605–1666。)说,撒但用性的欲望试探年轻人,用“对荣誉和成功的渴望”来试探中年人,用“贪婪无度和爱发牢骚”来试探老年人。(注4)
格尔诺(William Gurnall, 1616 – 12 October 1679。英国作家。)说:“舞台上从未有一个演员拥有如此繁多的装束,就像魔鬼那样,拥有形式如此繁多的试探”。(注5)
魔鬼的诡计是经过多方试验的,永试不爽的,历史上很多人(尤其是自以为聪明的人)的犯罪模式,都如出一辙。故此,针对年轻人,J. C. 赖尔(John Charles Ryle,1816-1900。)曾特别警示,要躲避魔鬼在3个方面的诱惑:轻视“小”罪、结交不敬虔的朋友,和忽略自己灵魂的需要。
路易士提到现代人的另一个病症:如果言谈之间不加上一点戏笑嘲讽之词,好像就不能完成一段谈话似的。他深刻剖析了这一行为背后的属灵本相——在魔鬼看来,这一类幽默感,“是一种破除羞耻心的工具,是无价之宝”。
结果就是,“它使智力枯干,而非使之更敏锐。而且也不会在那些嘲谑成性的人之间激发出任何激情。”(注6)
简单的真相
我们与这样一个熟谙人性的魔鬼交手,怎样能得胜呢?很简单,不靠我们自己!圣经说,上帝是真实的,人都是虚谎的(《罗》3:4)。
认识真实的上帝,就可以脱离虚谎。可是虚谎的人怎能认识圣洁的上帝呢?若没有圣灵,人只能在自欺中兜圈子,从一种虚谎转入另外一种虚谎,实在是虚空的虚空。
魔鬼希望人对上帝的认识停留在模糊不清或“大杂烩”的状态,人因而无法脱离自我中心。《魔鬼家书》中,大魔鬼在帮助小魔鬼分析“病人”(书中基督徒)对上帝的认识时,讽刺道:
“如果你细细查看他所注目仰望的,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大杂烩,囊括了很多荒诞和可笑的成分……有些病人所说的那位‘上帝’,其实只坐落在卧室天花板的左上角,只在他自己脑子里,或只在墙上那尊耶稣受难像那里……一旦他能区分二者,自觉地向上帝而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神祷告,我们就陷入了绝境。(注7)
假神折射出人的私欲和自我崇拜,唯独对真神的敬拜,能救人脱离自我中心。
不可否定的是,即便有圣灵同在,信徒在成圣过程中也走各种弯路,不可能笔直走到底。
正如约翰·班杨在《天路历程》中所描述的那样,真基督徒会在各种处境中被上帝熬炼,不断悔改自己的罪,如虚荣、骄傲、不信等。上帝既是真实的,祂又应许拯救到底,那么我们走的这一条救恩之路,必然会有祂及时的帮助。
路易士的《魔鬼家书》的结尾,那个被魔鬼称为“病人”的基督徒,在历经患难试探后,进入属灵成熟,因而“看到”了一直用诡计试探自己的小魔鬼,也认清了魔鬼在他身上“曾经占据过的那块地方”(注8)。
最关键的是,病人也“看到”了上帝,而且与祂面对面。他渐渐看到世界的物质背后更本质的一面。他不仅在经历跌倒之后认清了魔鬼的作为,更借着“真认识”上帝,而“熟练了仁义的道理”,不再容易上当了。
注:
1. 沃格林,《政治观念史》第七卷,华东师范大学即出,189-190。
2. C. S. 路易斯,《魔鬼家书》,况志琼、李安琴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 32-33。
3. cited in I. d. e. Thomas, comp., The Golden Treasury of Puritan Quotations (Chicago: Moody, 1975), 76.
4. William Spurstowe (Spurstow), The Wiles of Satan, 61.
5. William Gurnall, The Christian in Complete Armour, 1:382.
6. C. S. 路易斯, 52。
7. C. S. 路易斯, 22。
8. C. S. 路易斯, 145。
作者马丽为加尔文大学亨利研究中心研究员,加尔文神学院神学研究硕士,康奈尔大学社会学博士,牛津大学教育社会学硕士;李晋为加尔文神学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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