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不寐

本文原刊於《舉目》44期

         中午的陽光將大地點燃，我自己彷彿正是燃燒中的荊棘。在河邊坐下，繼續讀《路得記》。這本書在預備一位君王出場，那時候，以色列人已如失喪的羊群走投無路。

           這是一個愛的故事。不過，這部書也是舊約歷史書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上承五經和進入迦南的歷史，下引王國史和大流散的悲劇。路得也是耶穌家譜中的重要一環。《路得記》是歷史的正午，按猶太人的時間觀念，一日將盡，舊事將過，新的一天在繈褓之中。

         《路得記》裡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嫉恨如陰間之殘忍”。《路得記》充滿了愛的溫暖。熱情卻不張狂，文雅又不濫情。

          我返回來讀《路得記》，和去年剛剛去世的邁克．杰克遜有關。在邁克．杰克遜的葬禮前後，我目睹了很多教會的表情，又被世界的流言凍傷。

           如果你在荒寒中戰慄，《路得記》就是你應當進入的避難所——美麗的正午陽光照在麥田上，有炊煙從不遠處送來芬芳。那裡的夜色也如此明媚，聖潔的愛如白雲一樣 開放在蔚藍的湖上。書中的婚禮，會擦乾你在葬禮上為杰克遜及他女兒所流的眼淚。我並不想把邁克．杰克遜看成世界名人，他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他遭遇的冤 屈，是每個人在這世界都遭遇的冤屈。我的眼淚是為自己流的。

           杰克遜的女兒在葬禮上說：“自從我出生以來，爸爸就是最好的父親。爸爸，我愛你！”這位“最好的爸爸”，被許多牧師在主日證道中，用為反面教材。如果教會一定要靠鞭撻誰，才能上天堂，我寧願和《路得記》開篇的以利米勒一家人一起，遠避摩押。

           我們匱乏什麼呢？我們心裡沒有神的愛！我們如《士師記》中一切半吊子信徒一樣，讓信仰變成了宗教，然後讓我們的宗教“嫉惡如仇”，就是“道德吃人”。其實， 耶穌到世界上，就是要找那些被法利賽人“嫉惡如仇”的可憐蟲——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位。我被找到了。目送邁克．杰克遜，如同目送我自己遠去的靈魂。

         在我的生命裡，逃出教會，“流落摩押”，成為無法繞開的屬靈經歷。以色列的族長和餘民都暫居過他鄉，基督徒也可能在一段時間裡進入外邦之地。罪將故土淪為了戰場，將自我流放於野。

           於是魔鬼宣稱：這世界沒有愛，所以這世界沒有神。

          正絕望間，拿俄米和路得的愛，點燃了整個人間。然後是路得和波阿斯的愛情，那人類已經滅絕的神聖形象被恢復——所有流亡在摩押地的心靈，都在守候一份愛，等待並跟隨路得歸來。

           但是，人當怎樣在流浪的遠方，仰望錫安？神已經隱蔽不見了。從饑荒開始，神就靜默無言。“神在我生命裡消失了”，這是所有基督徒都有過的經歷。在一段時間 裡，人陷入黑暗，彷彿被棄，看不見神。就如《路得記》中，雖多次提到神的名字，但是，神蹟、神的顯現、神的使者、先知和神的話語，這一切舊約常有的啟示方 式，都不見了。

          在某種意義上，在《路得記》裡看不見神。《以賽亞書》45：15說：“救主以色列的神啊，你實在是自隱的神。”

         《路得記》裡的上帝是隱蔽的上帝。但上帝仍然是上帝，且與人同在。《路得記》中的每一“偶然性事件”中，都包含著神的旨意——有時神的計劃是通過人的“自由行動”或“人的計劃”完成的。當人看不見神的時候，神正看著人。

           在邪惡的世代，邪惡的人已經沒有資格求神蹟，但神仍然在隱蔽中掌握人的命運，並愛著人。因為神就是愛。

         《路得記》的主題也是愛。拿俄米與路得之間的愛，路得與波阿斯之間的愛，這愛都是從神來的。《路得記》更充滿了神對人的愛。神在律法中的愛，將麥田的田腳，留 給了孤苦無依的人。神更在律法中賜給人福音。“救贖”是《路得記》中愛的高峰，有學者統計，這個字在整本書出現了21次，與神的名字出現的頻率相等──神 是真正的救贖主。隱蔽的上帝，他在苦難中，隱蔽地愛著我們。

          在我們平平常常的生活裡，在我們流淚的時候，神在愛我們。神隱蔽在愛中。愛讓神不再隱蔽。

           今年春天，我在一部電影裡讀到一句台詞：什麼是幸福，你所愛的人也同時同樣地愛著你。

           那麼，什麼是基督徒的幸福呢？就是我雖不能盡心、盡性、盡意、盡力去愛神，他卻永遠、全然地愛著我。

          什麼是真正的平安？我們每天像無根的飄萍一樣飛旋，我們的人生如旋轉的陀螺一樣忙碌，我們的生活不過是走向衰老和死亡的日記。但是，在這一切的背後，有一個 無所不能的力量，有一種無所不在的愛，在隱蔽中支撐著我們，並通過十字架上的勝利，提前將一切死亡和虛空廢去了。只要你信，你就不會跌落到無底深淵。

          存在主義見證我們處於被拋狀態，事實的確如此。但聖經啟示我們，那無形的大手，或《路得記》所說的翅膀，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們。我們被拋，卻被救回，並帶進河邊的宴席。

          勝過這世界和我們裡面一切不義的是什麼呢，就是愛。《路得記》如中午的陽光，將以色列人的歷史冰霜融化了。那一切的迷信和殺戮，那一切的冤屈和隔斷，已經像冬天一樣過去了。

          我在正午的陽光裡不敢直視太陽；我被點燃，卻沒有焚毀。我此時此刻流落摩押，原是為打發掉那個冬天，為要經歷一場饑荒，為要在遠處埋葬自己的流亡，為要進入隱基底葡萄園中。

作者是中國著名網上作家，現在加拿大修習神學。他的網站為“不寐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