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笏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18.12.13

 

教會是一群人的聚集，且聚集的是一群承認自己是罪人的人。雖然教會的元首是基督——儘管也許很多人內心深處並不這樣認為——但是伴隨著一群被稱義之罪人的成聖過程，教會永遠都會有問題存在，絕無完美可能。“完美主義”人士也許對“完美教會”抱有幻想，殊不知自己即是罪人，而單單因為自己的存在便會使教會不可能完美。

在諸多不完美中，有一個問題顯著抑制了團契和教會真正成為一個大家庭，束縛了教會作為基督身體的榮美與大能。過往數十年被全世界基督徒寄予厚望的華人教會，也因此無法更好地承擔在這個世代被神所賦予的使命。

這個問題筆者暫且稱之為“雇工心態”。作為一個教會的牧者，筆者絕非在指責論斷任何一間教會，也無意站邊任何一類特定人群、更不想高高在上扮演擁有答案的智慧人士。我非常清楚自己是一個何等需要救恩的罪人，也深深知道自己所服事的教會無時無刻不需要神的憐憫和保守。我只盼望拋磚引玉，讓各位主內前輩同儕一同對此思考、為之禱告，使華人教會能在這個世代中完成天父所託，因為我們實在蒙恩太多。

在牧養過程中，當鼓勵和挑戰弟兄姐妹參與服事時，筆者經常聽到的回答是：“我只是一個義工（volunteer）而已。”記得有一位年輕人曾對我說：“我在教會又不拿工資，為什麽要按照公司的標準來做事？”言下之意非常明顯：既然自己是“免費”來做事，自然“標準”無須太高，別人也不應挑剔。畢竟一個人若能自願參加教會事奉並承擔某些責任，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

問題似乎聚焦在所謂的“帶職”服事與“全職”服事、以及隨之而來的“義工”與“雇工”的區別。然而正如馬丁‧路德所說，當一個擠奶女工和一位神職人員滿懷喜樂和激情將自己份內工作做好時，他們同樣是在榮耀神。

實際生活中，相對於在世界供職的平信徒，確實存在以牧養、宣教等全職服事為畢生呼召的的專業人士。從這個角度來說，所謂的“全職”服事和“帶職”服事最主要的區別在於天父按照自己心意，對每一個人恩賜才幹的供應、預備、呼召以及使用上有所不同。通俗地說，“出廠設置”的不同導致了我們每個人從事不同的工作與職業。而天父安排不同“出廠設置”的目的恰恰是為了讓人們學習彼此謙卑、互相搭配，由此成為以基督為元首、“滿有祂長成身量”的教會。

不同的恩賜與呼召一定會導致工作重點和工作量有所區別，生命的優先秩序卻完全一樣——榮耀神、以神為樂。“帶職”服事的人因為還有其他工作需要去做，能夠投入服事的時間精力一定較少。然而這只能是“量”、而絕不可以是“質”的問題。一個人的專業與敬業程度和能否得到金錢回報更沒有直接關係，卻和此人的信心、態度和素養密切相關。若時間精力有限可以“少做”、甚至有時“不做”，但卻不能成為推卸責任和敷衍了事的藉口。這種以“帶職”和“義工”為藉口的敷衍塞責是“雇工心態”最明顯的特徵，對於教會和個人都有極大危害。

再者，如果沒拿錢就可以隨便做，那麽拿了錢是不是就得往死裡做呢？這是“雇工心態＂極其不健康的另一面。中國有的教會往往辦一個活動不惜花上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金錢，然而他們的全職傳道人卻生活得極其窘迫、沒有安全感和尊榮，更不要說活得體面和有權柄了。從骨子裡來說，這種對全職傳道人的不尊重、不體貼恰恰是“雇工心態”導致的後遺症之一。當此心態在信徒中大行其道之時，現有的傳道人就真的變成了教會的“雇工”，並且被期待“隨傳隨到”。而新一代的年輕人則因此對全職傳道人的職分望而卻步、躲之不及。這也是很多華人教會普遍青黃不接的重要原因。

上面所說還只是微觀層面，但“雇工心態”在宏觀層面的影響卻更加嚴重。教會是信徒屬靈的家，若只單單被看成一個企業，則不但大大貶低了其意義和作用，同時也失去了基督在地上設立它的目的和榮耀，信徒更無法真正在其中得到天父賜給教會的祝福、領受天父託付給教會的使命。

設想一下，在一個家中男人、女人和孩子扮演了父親、母親、丈夫、妻子、兒女等各種角色，但沒有一個人是因為金錢酬勞而承擔這些角色；相反地，絕大多數人在外面忙碌的原因和目的都是為了家。男人不能因為自己掙錢養家就輕看作為家庭主婦沒有收入的母親，女人亦不可因為自己操持家務就指責父親不負責任。同理，如果一個基督徒希望在教會享受屬靈家庭的溫暖，就需要好好思考自己該承擔怎樣的角色和責任以使這個家變得更好，而不是用消費者或雇工的心態來面對教會事務。當家庭成員開始爭論誰的貢獻犧牲大、或誰應該承擔更多責任義務時，這個家就毫無幸福美滿的可能。教會也是如此，當“雇工心態”大行其道時，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表面一團和氣，實則死水一潭。

期待教會、團契和小組像家一般溫暖，卻又帶著這樣的“雇工心態”在其中行事的人，只會讓自己更失望更虛假。這樣的心態下，教會絕無可能像家庭般溫暖與團結，也無法如企業般專業與高效。這也讓許多教會正在大量流失優秀的年輕人，同時也在這個世代失去榮耀的見證。

筆者堅信華人和華人教會將成為整個世界的祝福，但前提是得有純正活潑的信仰在我們當中——為此教會就必須有真正的生命力。教會需要健康和生機勃勃，就必須要有健康，委身和專業的全職傳道人興起。而教會的復興始自傳道人的復興。請各位誠實地思考：今天的華人教會和信徒對於全職傳道人的態度究竟如何？今天的教會又做了什麽，可以吸引更多年輕一代的優秀人才願意全時間服事？這個問題不解決，華人教會的復興無從談起。

天父對教會的心意和計劃，可從使徒保羅以教會為身體的比喻中窺見一斑。基督耶穌在教會中賜下領袖、賜下“全職工人”，絕不是要他們獨自背負整個教會事工的重擔——他們最主要的工作應是裝備聖徒，使每個人都能加入天父改變人生命的工作。而從實際的角度看，任何一間教會都沒有能力雇用足夠的人來完成所有的事工。正如有的牧者所說，“非正式的、個人的事奉遠多過於正式的事奉。正式、公開的事工是為了要訓練神的百姓預備好他們各自的個人服事。”這才是作為基督身體的教會應有的生活模式。

教會既是屬靈的家，其中就沒有任何成員是被“雇用”的。每個會友都是天父的兒女，互爲兄弟姐妹，享受團契的溫暖並且互相建造，用彼此相愛來告訴這個世界我們是基督的門徒。教會也是“（基督）的身體，是那充滿萬有者所充滿的”（《弗》1：23），被祂所呼召（參《林前》1：2），成為神智慧的見證（參《弗》3：10）。每個人都是神的“祭司”，要向這個世界宣揚那召我們“出黑暗，入奇妙光明者的美德” （《彼前》2：9）。這裡並沒有“雇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