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權口述/陳衛珍整理
本文原刊於《舉目》37期
西羅亞池邊的選召
1973年,我出生於東北的一個農村。17歲讀高中時,我雙目突然無故失明。去醫院治療一年半沒有結果,只能輟學在家。正是人生青春年華,我卻遭此打擊,當然抱怨命運不公,更對自己的前途感到沮喪和絕望。
周邊有一些信耶穌的阿姨,開始陸續傳福音給我。一次,她們帶我去一個地方參加聚會,講道的是一個韓國牧師,他講到了聖經中西羅亞池子的故事:耶穌的門徒看到 一個生來就是瞎眼的人,就問耶穌,是誰犯了罪,導致這人瞎眼?是他自己呢,還是他的父母?耶穌回答:“也不是這人犯了罪,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是要在他身 上顯出神的作為來……”(編按:見《約翰福音》9:1-41)
聽到這裡,我心裡彷彿有一道光閃過:難道我的失明,也是神要在我身上顯出他的作為來嗎?
當時我對神的認識還是非常朦朧和陌生,但心裡有強烈感動,想嘗試信一信耶穌。結果就真的信上了。三個月後,正式受洗,歸在主耶穌的名下。
不久,父母送我去盲校讀書。到了盲校,我第一次發現,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多失明的人,這多少減輕了我的孤獨感和自怨自憐。
雖然對信仰還不是很堅定,理解得也很膚淺,但我卻實實在在感受到它對盲人生命的重要,真好像黑暗中的一縷光明。我產生了在盲人中傳福音的想法。
從盲校出來後,我到延邊中醫學院進修了五年,畢業後在上海一家醫院工作。這份工作很穩定,但收入很低,根本不夠支付我的生活費用。我就跟神禱告,希望能改善生活。
那時正趕上南下打工的風潮,我也就辭掉工作,坐上南下列車到了香港。我在一家按摩院,謀得一個按摩師的職位。當時在香港,按摩師的收入非常可觀。約過了半年左右,我的生活就得到很大改善,並積攢了一些錢。
經濟上一富足,人的本性就暴露出來。我開始驕傲,忘記神的恩典,也很少去教會了,滿腦子充塞的是發財的慾望。
這樣過了一年多,賺的錢更多了,我就開始炒股,要賺更多的錢。當時炒股很容易,不像現在需要絞盡腦汁。炒股又賺了一筆錢後,就有了足夠的資本,開了一家按摩院。
我野心勃勃,希望自己能一展宏圖。但就在這時,陰溝裡翻了船:租房子時,我被房東欺騙了。我租來做按摩院的房子,四個月後就被拆遷了,花在裝修上的錢,以及已經繳的房租,全都打了水漂。
雪上加霜的是,管財務的大姐,就在這時捲上我所有的資金,不辭而別跑了。這麼一來,我這幾年積累的資金幾乎點滴不剩。我再度跌到一無所有的境地。
在極度痛苦和掙扎中,我回到主的身邊。或許,神就是藉這件事,給我這個忘恩負義的孩子嚴厲的管教,重新把我帶回到他所喜悅的道路上來。
黑夜中的明燈
2001年,我離開香港,重新回到上海。本以為按我的條件,很容易找到工作。但實際上,我卻落在了無所事事的失業狀態。
無處可去,我只能頻繁地往教會跑,我的生命和靈性,竟然因而有了飛躍的提升,與神的關係也更加親密。
這時,神又把給盲人傳福音的負擔,再次顯明在我心頭。在聖靈的引導下,我反思自己所走過的路,再次看到自己本性上的敗壞和軟弱,明白自己若稍微不警醒,就會走上偏行己意的道路。因此,我在神面前痛哭悔改,求神帶領我前面的每一步。
這期間,我的雙眼又莫名其妙地疼起來,於是就去一家醫院看病。在醫院,我接觸到許多盲人病友。在聖靈的感動下,我天天給他們傳福音──不知為何,這對我來說是那麼的自然,好像我來醫院的目的不是為著看病,而是為了傳福音。
靠著聖靈的幫助,我傳福音大有果效。在短短八個月左右的時間裡,就有30多個盲人病友,歸到主耶穌的名下。這給了我莫大的鼓勵。
五個療程的治療很快結束了,我的視力有所恢復,但也僅僅能夠模糊地看到咫尺之遠的景物。出院後,我把這30多個盲人信徒組織起來,開始聚會,並定期一起禱告讀經。
當時條件非常艱苦。沒有穩定的聚會點,我們就利用馬路邊或公園的亭子,作為聚會場所。要是碰上好天氣還好說,若趕在颳風下雨,那境況之艱苦就難以想像了。但 神賜給我們火熱的信心,環境的艱苦和物質的匱乏,並沒有影響我們對神的追求。我們積極地傳福音,神也把得救的人數一天天加給我們。神更讓我看到盲人朋友心 裡的饑渴、對上帝真理的需要。
在一次禱告中,神給我異象。要我建立教會,牧養更多的盲人朋友。
我心裡非常猶豫,沒有信心。建立教會,首先需要我投入大量時間,並有良好的神學裝備。但我賴以養家糊口的工作怎麼辦呢?我已經結婚,有老婆和孩子需要養活啊!
這樣猶豫了兩個月,我的妻子鼓勵我:既然神這樣呼召你,你就順服神的帶領吧!反正我們一生都在他的手中,神肯定會對我們負責到底的。於是我就辭退工作,到神學院去讀為期三年的神學課程。
讀書期間,我繼續帶領和牧養那個盲人團契。兩年後,團契發展到有60多個弟兄姐妹。那時我的講道和神學裝備都有很大長進,信心也產生了飛躍。雖然生活非常拮据,家裡經常連米和油都沒有,但我們一家人卻非常喜樂,享受到與耶穌同艱苦、共患難的幸福。
感謝神的供應,我們平安、健康地活下來了。神學院讀書畢業四個月後,神給我和弟兄姐妹們共同的感動,正式成立教會,取名為光明教會(地點在一家餐廳)。我們盼望光明教會就好像黑夜中的明燈,把耶穌的真光帶到更多盲人朋友的生命中,讓他們的人生從此不再黑暗。
教會牧養的艱難
到2005年,在我們教會穩定聚會的弟兄姐妹,已經達到80多個,我們就租了居民小區的一套房子作為聚會場所。
作為盲人群体,由於長期受到社會的區別對待,甚至歧視,很多人在心理上都有一些扭曲,也有很多苦毒。加上眼盲,讀經不便,在對真理的理解和接受方面,相對也比較慢,因此生命的更新和醫治過程,就比較曲折。
所有這些,都給牧養工作增加了困難。作為牧者,我也經常受到弟兄姐妹的誤解和傷害。記得一年的復活節,我太太想藉著慶祝節日,安慰一下弟兄姐妹,就去買了一些禮物分發給大夥。但她無意中,把一個不常來的弟兄疏漏了。
這個弟兄知道了這件事,自尊心大大受傷,認為是牧師和太太故意看不起他。為了發洩內心的失落和不平衡,他就到處指責、攻擊我們,說這裡根本不是教會,而是黑社會組織。
他的這些話語,深深刺傷了我。後來又發生幾起兄弟姐妹誤解、傷害我的事,讓我心灰意冷。我知道這些兄弟姐妹不是有意的,而是他們生命中積鬱的傷痛和苦毒沒有 得到醫治和釋放,在某些因素的刺激下,就發洩到我身上了。但作為牧師,我也是個人,也是個有罪的人,同樣有軟弱、會受傷,並可能被激怒。在這種狀態下,我放棄牧養教會一個月之久。後來神差遣幾個弟兄找到我,用各種方式安慰我、鼓勵我,重新建立我的信心,讓我重新得力服事主。
接下來,神不斷用服事的果效激勵我。每當我看到弟兄姐妹的生命一天天更新和成長,我知道這是神在做工。他一直與我們同在,沒有丟棄他草場上的羊。
隨著服事工作的深入,我自己的生命也不斷更新,不斷成長和壯大。同時,弟兄姐妹的見証源源不斷湧現──有位弟兄,原是街頭乞討的流浪漢,在神的帶領下,成為按摩院的老闆;有一對夫婦,兩人都是先天性白內障,在他們的禱告祈求下,神把完全健康的孩子賜給他們,這是醫學上根本不可能的奇跡……
當我們到外面為神做見証時,“明眼人”教會的弟兄姐妹,都得到鼓勵和安慰。
在神各種方式的塑造下,我們的心理愈來愈健康,生命越來越有活力。逐漸地,我們這些盲人信徒,都學會用神的眼光來看待自己。我們相信,殘疾人和正常人一樣,都是神貴重的器皿,只有功用上的區別,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在世人面前,我們學習保持不卑不亢。在弟兄姐妹間,我們彼此尊重和珍惜。
我們也以積極的態度,看待教會建造過程中碰到的困難。當神要使用一個人時,他會用各種磨難煉淨他的生命。盲人並不因為身体的殘疾,就天然擁有豐盛的生命。美好的生命,都是神通過各種患難鍛造出來的。
我們學會更加信靠神,即使生活艱難,我們也很少開口向別人尋求幫助,而是來到神面前仰望禱告。感謝慈悲憐憫的神,他經常感動各地兄弟教會主動幫助我們、扶持我們!
對未來的展望、期許
我們對教會的未來,有許多期許和展望:
1. 我們要繼續推進光明教會的內部建設,使之成為一個規範、健全的教會。
到目前為止,我們教會總共有七個聚會點,設立了專門針對盲人的聖經學習班和神學課程。為幫助弟兄姐妹更好地閱讀和理解聖經,還專門配備了盲人聖經朗誦機。也開設了多個禱告小組和家庭小組。
我們希望教會能建立孤兒院。教會現在收養了一些盲人孤兒。我們不但在靈性和生命上建造他們,同時也組織人,教他們學習按摩技術。在他們掌握技術後,教會裡的弟兄姐妹就幫助他們找工作,使他們能夠自食其力,建立尊嚴和自信。
教會也希望以後能建立養老院,讓那些由於身体殘疾而錯過結婚機會的信徒,老有所終。
2. 神給我們清晰的異象,要給社會上的盲人群体傳福音。據統計,中國社會目前大約有1,600萬的盲人,這些人生活在肉体和靈性的雙重黑暗中,非常痛苦。我們 這些盲人基督徒應該幫助他們認識上帝,把福音──這大好消息,傳給他們。假如他們的內心被耶穌的真光點亮,雖然肉体依然是盲人,但他們的生命卻不再是盲人 的生命了。不但他們自己的人生被照亮,他們還能夠照亮周圍。
身為殘疾人,我知道,他們真正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憐憫,而是社會上的尊重和認可。而上帝兒女的身分,是一個人最尊貴的身分。
3. 我們希望光明教會不斷壯大,參與服事整個社會的殘疾群体。
北京殘奧會後,政府有關部門加強了對殘疾人群的關注,推出了一些相關政策和措施。作為盲人基督徒,我們更希望能把上帝澆灌在我們身上的愛和恩典,豐豐滿滿地 流淌到所有的殘疾人身上。這是在社會上為神公開作見証,並由此把更多的殘疾人引到上帝面前。只要擁有了耶穌的生命,命運帶給殘疾人的缺憾,就只是身体上的 殘缺,他們的靈魂和生命卻是強壯而健康的。
崔永權,上海光明教會牧師;現住北京,從事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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