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専欄2021.3.1
黃奕明
這一趟回家之旅,見到了許多想見的人。每一位都是我人生故事的一部分,沒有他們,我的人生就不完整。
母親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當然是我的母親。我是母親十月懷胎、剖腹產下的頭生愛子,她對我的愛,我永遠報答不了。
回家一進門,母親就緊緊地抱住我。在家期間,我們一起唱了很多歌曲,母親反覆唱著“茉莉花”——似乎這是她唯一還記得完整的一首歌。她說她小時候會唱60首,現在只記得6首了。
人到了90歲,似乎只剩下關於童年的記憶,脾氣也像小孩子。母親喜歡靠在我的肩膀上,正像我小時候靠著她那樣,但是換成了我在她的床前,唱她教我的搖籃曲;她卻全忘光了,而且很驚訝她自己以前怎麼會唱這麼多歌。
我在母親的壽宴上評價她,用了四個字:“才德兼備”——母親的一生,不但作育英才,其實她自己也是一個才女。我的音樂天賦,與弟弟的運動天份應該有她的遺傳。母親雖然有才,卻放下自己,她的德在於相夫教子,為家庭犧牲,並且樂於向人施恩。
因著母親,我們家永遠是家族團圓的大本營。幾乎每位表哥、表姊都在我家住過;第三代更是以四姑奶奶(母親)為榮!此外,母親“桃李滿天下”,學生們念念不忘的,是她的慈祥與包容。她做老師,身教勝於言教。
我要回美國的時候,跟母親道別。她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在她面前,我故作堅強,但一出家門,就淚如雨下。我真是不孝,明知父母在,不遠遊,卻不能隨侍在側,還讓母親傷心……
老弟
特別感謝我的老弟,多虧他事母至孝,晨昏定省,我這個離家的浪子,才得以在海外飄泊。
我們兄弟的真情,不因時空而隔絕。此次我回台,接送都是他一手張羅。最後一夜,我們在一起翻閱老照片,從小到大的回憶,歷歷在目。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弟也有自己的掙扎,我為他深深地禱告與祝福。
教會大家庭
我和老弟有一群共同的朋友,就是在教會相識將近30載的“紅酒小組”。
我從防疫旅館一出來,隔天晚上,小組弟兄姐妹就幫我們接風洗塵。我們曾在詩班與敬拜部同工多年,主內的情誼更勝家人。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退休後能與他們在一起變老!
我們小組弟兄姐妹的情誼,要追溯到我高中時代。我是家中第一位基督徒,到了林森南路禮拜堂之後,就參加了高中團契。後來也帶著老弟信主,又參加了小詩班,從此與教會音樂事工結下了不解之緣。小組的弟兄姊妹,都有很深的音樂造詣,是在敬拜事工上委身的資深同工。
主日中午,我與從前牧養的小組一起聚餐。當年的小朋友,如今都長大成人了。大家聚在一起,就像一個大家庭。我最喜歡別人叫我奕明哥,我也是這麼稱呼其他長輩。
吃過飯,到5樓的林南小棧喝杯咖啡,竟然驚喜地遇到姊妹會的媽媽們,她們是我和內人過去服事的群體。大家相見,一起合影話家常,倍感親切。
這天我還有個神秘約會,就是與小文姊全家一起喝下午茶。小文姊是我高中第一次參加小詩班的指揮。2016年,我特意從美飛回來,替她的兒子安安證婚。這次,我有幸看到了安安和媳婦愛情的結晶——小包子。與他們一家三代的情誼,真是說也說不完。
母校
週一上午,我前往母校中華福音神學院在桃園八德新建的校區參訪,我與戴繼宗院長、柯悅敏師母原是舊識,我們相談甚歡。中午,我與恩師周學信教授一起用餐。
20年前,我初入華神,適逢學校30週年校慶,而今,我拿著學校50週年特刊,飲水思源,格外感恩。
當年,我辭去工作,與妻子忠旋帶著兩個兒子從巴黎回來,住進了學校宿舍,做起了華神的學生。3年的團體生活,塑造了今天的我。女兒允恩是華神寶寶,她的出生,見證了神莫大的恩典——那一年,我的父親心臟繞道手術成功、母親受洗歸主,允恩的名字,就是為了記念主恩而取的。
音樂路上的引路人、陪伴者
下午匆匆趕回公館,與高中時的啟蒙恩師——沈信一先生喝咖啡。敘舊期間,我也向他表達了由衷的感激。我原本是個音樂的門外漢,被恩師的執著所吸引。難忘當年在管樂社,他教導我的點點滴滴,最後我才會以單簧管主修,考入國立藝術學院第一屆音樂系。
時光似乎一下子倒退了40年,在這一段溯源之旅中,我想起,讓我立志學習指揮的原因,正是因為沈老師指揮時的飄逸長髮。他帶給一個建中學生的不是桀驁不馴,而是精神的自由與狂狷!
學習音樂是我心底的聖召。從最初在合奏中體會到和諧的狂喜,到後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代打指揮,竟然被教育部的督學讚賞,又進而透過導師鼓勵我追求理想,讓我清楚了神對我的呼召。
當我留法學成歸國,沈老師早已負笈美國多年。這次與恩師相見,我們有說不完的話,我但願自己也能影響後輩,像恩師影響我一樣。
週二晚上,我參加了主恩合唱團的排練。5位白髮蒼蒼的夥伴,見證的是另一種情誼。40年前,我背著建中書包,闖入了他們的表演,成為小跟班;留法學成歸國後,與他們南征北討,甚至以主恩男聲五重唱登上國家音樂廳舞台,並且在好消息電視台也留下了一系列錄影。
我們5位夥伴的默契,不僅來自在和聲等歌唱技巧上的彼此搭配,更在於人生中的互相扶持、彼此包容。在他們身上,我學會了愛與包容;許多心靈的創傷,無需言語,有時在歌聲中,便得到醫治。
恩師胡文燕
週三晚上是小學同學會。轉眼,我小學畢業已經44年了。雖然只有8位同學參加,我們仍然像是童年玩伴一般,回憶中只有歡笑,沒有淚水:大家比誰最調皮,比誰經常被老師處罰。
這次聚會,難得的是導師胡文燕女士也出席了。往事歷歷在目,我格外感謝我的恩師,她像我的母親,在我成長的歲月裡,施恩、灌溉於我。週四中午,我們全家特意去看她,與她一起午餐。師丈過世剛滿1年,他是位知名的工筆畫家,胡老師為了支持丈夫追逐理想,犧牲了自己的青春。
現在,恩師仍然“認領”了許多中國大陸貧困生,幫助家境貧寒的孩子有機會升學,正如她當年幫助我一樣。我讀初中時,家庭財務陷入困境,她為我帶了兩年的午餐飯盒;然而她為善卻不欲人知,當我長大想要報答她時,她對我說:“當你有能力時,記得幫著有需要的人,就是報答師恩了。”這真是勝於言教的身教!
隔天,我又帶著全家與恩師一起單獨午餐,也邀她參加我母親的壽宴。對我來說,她就像我的家人,我們師生之間的愛,是很罕見的!
人生沒有偶然
我何其有幸,在我的生命中,遇到這麼多貴人!但我心底深處也知道,他們在我人生中的出現,對我的幫助,不是機遇或巧合,而是神的安排。
坐在返美的班機上,我不禁思潮洶湧:從防疫出關到離開台灣,雖然只有短短9天,卻像快速地“過了”一輩子;回顧過去50年,尋根溯源,沒有一件事、沒有一個人,是偶然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神就像是一位金像獎電影導演,祂在我的人生中佈局,留下伏筆;也在許多的轉折之後,撥雲見日,迎向美好。
我在想,我的這趟旅程為什麼會安排在2020年底到2021年初?我不曉得答案,也許五十而知天命,對一位傳道人來說,在一個很特殊的期間,能有這9天的經歷,不能不說是神的恩寵了。
經過20幾個小時的航程,終於回到家了。回家,真好!但是我知道,我地上的旅程還沒有結束,真正的家是在新天新地,因此睡一覺,再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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