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聯”的發展過程,對往後的中國教會具有長遠的影響。當年許多學生時代蒙召全職事奉者,成為今日華人教會的領袖……
劉智欽
一、前言
本文原刊於《舉目》27期
“在宣教的歷史中,許多宣教運動乃是由具有普世異象的學生所點燃的。”這是大衛.豪爾(David Howard)在 Student Power in World Mission (IVP,1970)一書中的序言。它也說明了學生福音運動在近代教會宣教史中的地位。 不僅在教會宣教、神學教育等範圍內是如此,綜觀近代政冶、社會的變革,學生更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在近百年來的中國教會史中,無論是神學立場屬較自由派的 “基督徒學生運動”(以下簡稱“學運”),或神學立場較為保守之“基督徒學生聯合會”(以下簡稱“學聯”),他們在大陸政權建立前的事工,都具有長遠的影 響。唯因“學運”之歷史較久,文獻資料存留及後人論著較多,而“學聯”的工作,時間只有從1945到1951,文字資料亦少,故我們對“學聯”的認識也比 較模糊。
然而,1937到1949年間,中國教會最大的特色,就是校園中的佈道培靈工作,而“學聯”的發展過程,包括青年基督徒怎樣在中 國大學裡得到復興,以及學生奮鬥的經過,對往後的中國教會具有長遠的影響。只有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認識當時事工的全貌,並提出信仰的反省,我們才能從這 段歷史得到借鑒,以面對未來普世教會可能會遭遇的共同危機。
二、近代基督徒學生運動及對中國教會之影響
1882年,美國佈道家慕迪在英國劍橋大學的佈道,點燃了學生宣教的熱火。1885年,七名劍橋大學畢業生,加入由戴德生(James Hudson Taylor)甫於1865成立的中國內地會(China Inland Mission),給英國大學基督徒團契帶來一陣衝擊。1886年,基督教青年會(YMCA)在麻州黑門山舉行研經夏令營,大會講員慕迪先生向學生提出獻 身宣教的挑戰,直接促成了1888年在美國正式成立的“學生志願運動”(Student Volunteer Movement for Foreign Missions)。
此運動在起初的40年,一共派遣了10,500位英、美的宣教士,其中約三分之一來到了中國。但由於此一運動在信 仰上漸傾向自由神學,以致英國的劍橋大學團契於1919年,宣佈脫離該組織,而成為今日之“全英國大學基督徒團契”(University & College Christian Fellowship,UCCF)。
1934年起,英美等國之學生工作者,每年舉辦學生福音會議。1939年二次大戰前,亦籌備了一次大規模的國際學生會議,參加者達八百餘人,但因大戰的爆發,使得原本倡議成立之國際學生福音運動組織,無法順利進行。
大戰結束,1946年於英國牛津召開首次國際學生會議,代表們深感成立一國際組織的時機業已成熟,遂於1947年於美國波士頓正式成立“國際學生福音團契”(International Fe1lowship Evangelical Student,IFES)。
隨著英美學生工作的分裂,中國自難脫離其影響。當時在中國為第一大差會之內地會,其宣教士有不少的比例是受福音派學生工作所影響,自然不會坐視“學運”在中 國對學生之影響。這當中極具關鍵的人物,仍是1934年來到中國的大衛.艾得理(David Adenly)。他在大學時為“劍橋基督徒團契”學生宣教祕書,畢業後任全英國大學基督徒團契 (UCCF)宣教祕書,並成立大學宣教團契,團訓為:“廣傳福音,不完不休。”
三、“中國各大學基督徒學生聯合會”的成立
1937年,中國宣佈對日抗戰,隨著戰局逆轉,華北、華東、華南相繼落入日軍手中,國民政府亦由南京而漢口,最後遷往重慶。此時各國立大學不是遷往後方就是停辦, 而教會大學包括遷往成都之基督教聯合大學(由華西、金陵、金陵女大、齊魯醫學院、東吳大學生物系等組成),以及移往租界接受外國保護的上海基督教大學(由 聖約翰、滬江、之江、東吳大學,在上海公共租界組成)。
國民政府為因應當時情勢,在大後方亦設立了不少大學,招收了不少逃難的流亡學生。苦難與戰爭的陰影,為抗戰時期的人心預備了沃土,遠離家園的學子不再有家庭的束縛,有利福音在學生中的傳揚,這是大時代的走向。
另一方面,“學運”亦因原事工大多集中在沿海的教會大學內,內地是他們事工較弱的區域,而青年會幹事亦投入救濟等社會工作,使得以青年會為主体的“學運”,只能在13所偏僻的國立大學,利用外國捐款成立學生公社。
另一方面,屬於基要或福音派信仰的傳道人,卻在大後方的大學中向學生傳福音,這些人包括了計志文牧師(他曾在成都的華西壩体育館、重慶沙坪壩中央大學禮堂, 分別向一千多位學生佈道)、內地會的孔保羅牧師,以及當時負責“十字軍”向邊區傳福音之趙君影牧師。“十字軍”接受美國Zondervan公司之經濟支 持,而趙君影牧師因看到當時學生工作的需要,所以亦向學生傳福音。
1944年冬,趙君影牧師在重慶沙坪壩中央大學與重慶大學的聯合校址佈道三天,每晚大禮堂座無虛席,約有兩千餘人,在台前認罪決志信主者約兩百多人。學生工作在極短的時間遍及大後方的大學。
1945 年7月,“十字軍”改組為“中華傳道會”,趙君影牧師決定用此外國捐款召開“全國基督徒學生夏令會”,地點在重慶南山的靈修學院,賈玉銘牧師為主要講員。 共計有來自川、陝、雲、貴等省,42個院校169位參加。滕近輝牧師當時為西北大學團契主席,他回憶該次的夏令會時寫到:
“我們坐了數天無蓋無座卡車,穿山越嶺,付了很大的代價,才到達重慶。聖靈在大會數百大學生中間大大作工,我自己得到靈性的復興,有16位學生獻身全職事奉主(其中有陳終道牧師)。這是我初次嚐到復興的滋味。”
夏令會結束前夕,7月12日“中國各大學基督徒學生聯合會”(Chinese Inter Varsity Christian Fellowship,CIVCF)組織成立,趙君影牧師被選為總幹事。
四、“學聯”同工與事工狀況
隨著對日抗戰的勝利,“學聯”的事工也發展到華東、華北各地,學生們迅速地在各大學成立小組,除東北、台灣之外,在當時一百五十多所大學中,其中98所有“學聯”的事工,近百名的學生成為志願同工,推動事工直到1951年止,有近兩萬多的學生信主。
這一段時期,“學聯”的全職幹事,一般都維持在卅多人的狀況,陸續參與的則約有四十多人,其中國人與西人各半,西人則以“內地會”的同工為主,包括孔保羅、賴恩融及任職副總幹事的艾得理。
1946年1月,“內地會”將艾得理牧師借給“學聯”,由於當時急需人手,他便由倫敦搭大型水上飛機飛往重慶,家人則乘輪船來華。甫抵重慶便參加了第一區的冬令會,與學生們在大學的体育館內席地而睡。這個冬令會使華西各大學的基督徒團契人數與日俱增。
為了方便有效地推動事工,促進基督徒的參與,趙君影牧師在“學聯”成立之初,便成立了“顧問會”,賈玉銘牧師為第一位首席顧問,學生則成立“學生執行委員會”來執行事工,並成立校際地區聯合會,以強化校際間的福音運動。
南京為“學聯”總部的所在,1947年7月,假“華東神學院”舉行的第二屆夏令會,為“學聯”最後一次全國性的聚會,但它的影響卻是深遠的。大會主席由當時仍為學生的焦源濂擔任。
負責當時場地與總務的南京大學等團契,在會前工作中,將人分成兩組,一組進行打掃,一組則禱告守望,隔段時間則兩組互調。在當時通貨膨脹,政冶與社會混亂 中,這群大學基督徒活出了信仰美好的見證。在與會的五百多位學生中,有近一百位獻身,其中查逸錕弟兄為往後台灣校園福音團契的創立者。講員則有楊紹唐、計 志文、賈玉銘、趙君影及內地會會督華福蘭。
由於“學聯”事工的興旺,使得神學院不得不修改教學課程,以適應這些大學畢業生的需要。不少教 會、神學院亦因“學聯”而受益匪淺。如南京之“靈修學院”,1945年遷回南京時,就得頗多大學畢業生之助。而位於廣州之“東山浸信會”,其中的大學團契 尤為突出,在廣州愛主的青年基督徒,除了一部份在聚會處,其餘的大部份都在這個團契裡,他們也是各大學學校內的團契負責人。”
“學聯”在各大學事工的發展,不但引起小群教會與耶穌家庭的注意,更引起了共黨的注意。它的成功引發了教會內外的關注。
五、“學聯”的信仰與屬靈觀
要了解“學聯”的信仰,我們可從領導人趙君影的成長過程去分析。在台灣設立中原大學與關渡基督書院的賈加美牧師,為趙君影中學時代的校長,但趙君影卻在進入 之江大學後,受到了自由派信仰的影響。他在大學期間因得肺結核病而休學,休養期間在賈加美牧師家中,適值計志文牧師前來佈道,而清楚信仰,待身体痊癒後就 未再返之江大學就讀,而隨賈加美牧師到各中學佈道。
趙君影本人亦說;“我在當時所作的學生工作,在教義上是與賈玉銘一條路線,工作上是與 王明道相呼應的,在奮興的事工上是宋尚節式的,現在回想起來,抗戰期間大學生的復興工作在基層上的教義都是基要主義的,也就是賈玉銘所教授的。”“學聯” 的信條也是趙君影擬妥之後,交由賈玉銘牧師過目修正的。這信條共計四條:
1. 信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体之真神。
2. 信全部聖經是神所默示的。
3. 信主耶穌由聖靈藉童貞女道成肉身,曾釘死在十字架,替人贖罪,復活升天,必二次再來,審判世界。
4. 信唯一的救法是以信心接受主耶穌基督,從聖靈重生,得為神的兒女。
根據上述的信仰原則,他發展了一套基督教的宇宙觀、人生觀、社會觀、歷史觀、經濟觀、人類的命運與天國的理想。而其中的人生觀與宇宙觀更是在大學佈道中最常見的講演,其三篇典型的講章為“我為什麼信上帝?”與“基督教的宇宙觀”,“基督教的人生觀”。
對於當時內戰期間的社會關懷工作,雖然“學聯”的領導人趙君影亦提出了社會關懷理論,但他唯恐當時教會誤會他信仰變節,而始終未行。因此,“傳揚福音,造就 靈性”,設立團契,就成為“學聯”極重要的工作模式。而趙君影在回顧這段事奉的過程後,亦認為“抗戰期間的學聯,徒有屬靈的追求,未能進一步對國家民族有 所貢獻。”“由此可知,學生運動應該雙管齊下。”
六、“學聯”事工的結束
當1949年大陸政權易手之前,“學聯”的工 作,受到來自國共雙方的侵擾。在當時的環境中,“學聯”仍堅持屬靈栽培與禱告的工作,使“學聯”所屬的團契,基本的領導權仍在愛主的基督徒學生手中。中共 政權初建立時,對各宗教仍保持寬忍的政策,各地“學聯”的團契仍可以聚會,但學生們深知可以自由敬拜的時間不長了,在校內他們面對“唯物論”的信仰,“學 聯”的弟兄姊妹要時刻預備自己,跟這一群相信“唯物論”的同學幹部辯論。
面對上述的問題,“學聯”的幹事吳永泉於1950年初,出版了他的著作《信仰問題》,由於中共執政初期的宗教自由政策,使得該書迅速地在學生中流傳,甚至上海的“安息日會”、“天主教會”亦購買該書分發給會眾。短短六個月內共印了六萬冊,未經許可而自行翻印的尚不知幾許。
1950年8月,艾得理牧師被迫離開大陸,不久《信仰問題》被列為禁書,吳永泉亦被監禁。這書大概是在共黨統治下出版的唯一基督教護教學的書籍。
及至1948年11月,“學聯”總幹事趙君影唯恐受共黨的鬥爭,離開上海到香港;1950年8月,“學聯”副總幹事艾得理被中共驅離大陸,“學聯”的事工亦 因同學們的畢業而人數漸少,“學聯”作為一個機構,遂於1951年正式解散。只有位於北京未正式加入“學聯”,由15所大學組成的“北平學聯”,直到 1955年仍有活動。
七、結語
“學聯”在大陸的工作,若將抗戰末期一併計算,充其量不過十年,但當我們回顧當年事工,對今日台灣、香港、大陸教會的影響,就不能忽視它的存在。
台灣的“校園福音團契”與香港的“基督徒學生福音團契”,原則上承接了“學聯”事奉的異象,當年許多學生時代蒙召全職事奉者,成為今日華人教會的領袖,在大陸“學聯”事工的成果,也透過小組轉入地下。
艾得理牧師的一段話,更可以為“學聯”的事工,註下最好的評語:
“五十年代中國基督徒學生的見證,無疑為七十年代家庭教會注入新的活力,掛名的基督徒無可奈何地妥協之後,信徒之間的團契就靠年青人去維持;各大學團契組織雖然被瓦解,昔日的基督徒學生及他們的子女,卻成為真正教會的一部份,這教會繼續在黑暗中發光。”
盼望這段往事能給從事學生工作者一點激勵與提醒。讓今日的流淚撒種,成為明日的歡呼收割。
作者原為台灣校園團契同工,現在泰國當宣教士。
本文原載《校園》雜誌1991年10月號,經作者同意,刪改部份內容後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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