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破碎與整全——《殉道者》(張風波)2024.07.29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4.07.29

張風波

昨日的世界

因為溝壑縱橫和水土流失,山西的地表呈現出一片支離破碎的景象。在這樣的地形地貌上,卻承載了這個國族比較完整的歷史記憶。

作為中國歷史最悠久的省份之一,山西為這個民族保存了完整的“昨日的世界”。但在另一方面,伴隨著民粹主義底色的記憶建構,大規模的記憶被刪除:一些記憶因為與國族認同的建構無關,甚至敵對,就被無情地掩埋和銷毀。

1900年發生在這裡的庚子教難,是整個民族的記憶和歷史痛點。怎樣將這一段歷史切割掉,是當政者和民間的敵洋者始終為之努力的。於是,在整個山西,當年宣教士所建立的教堂、醫院等被拆毀,殉道者的墓碑被推倒……歷史在這片土地上被無情地篡改,如同那因為貪婪挖取煤炭而被破毀的河山。

而從1900年至今,比地表破碎更嚴重的,是發生在時間裡的一次又一次破碎。在這124年中,城頭變幻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每一次執政者的更迭,時間就像指針一樣被重新撥回,開始新的一次計時。

在我小的時候,歷史教科書裡把義和團描繪成正義和愛國的形象。到了2010年之後,我看到的很多史料卻顛覆了我的認識。我慢慢知道了義和團運動的破壞性和盲目性。

然而近些年來,很多的歷史敘事又在倒退,試圖再次對義和團運動無腦吹。個人和集體對這段歷史的記憶,成了一個自打己臉的荒唐鬧劇:今日之記憶否定昨日的,明日的記憶又否定了今天的。

似變實未變的真相

滄海桑田的地貌變化,人們心安理得地接受,大地因此搖晃和根基不穩。人們也由此陷入了虛無主義和相對主義,時間也變得不再有意義。人被這種破碎的時空強力地包圍著,被隔絕在了真實的歷史之外。

因此,當讀到施瑋的《殉道者》時,我才會特別吃驚。

原來在124年前的這片土地上,殉道者的血真實地流淌過。而這片土地,至今仍是福音的硬土和逼迫教會的先鋒。百年多的時空變幻,因歷史的參照,讓我們看了一出似變實未變的川劇的變臉:任這片土地的樣貌如何變化,它仍是需要福音;任時間如何飛逝,它依然是一個末後的世代。

穿越時空破碎的變幻,我們看到了一個完整的、延續的歷史。就這一點來說,任何有志於求知歷史真相的人,都應該來讀一讀這本《殉道者》。

大衛面對歌利亞

1900年,仇洋排外的毓賢調任山西巡撫。他像一塊磁鐵一樣,把民間那些敵視基督教、反對西方文明的人都吸引了來。上層的官員、中層的紳儒,和下層的民眾,聯合在一起——鐵面無情的毓賢,鐵了心敵視基督教的紳儒,以及拿著鐵刀、鐵棍的鄉民,一體鑄成了這塊冷硬的磁鐵。

這塊磁鐵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重,猛然而無情地砸向了在華宣教士和中國基督徒。當年的庚子教難,以山西為最,死傷的宣教士和基督徒是各省中最多的。

這樣一件酷烈、醒目、慘痛的歷史大事,註定了不可能從歷史的記憶中被隨意抹去和掩埋。這些在信心中死了的殉道者,他們因著信仍舊在說話。這就是今天的山西,仍舊有人在相信耶穌基督的原因。

殉道者的血,成了教會的種子。而他們在信心裡所說的話,施瑋也聽到了,於是就有了這本《殉道者》。

而在另一方面,磁鐵的聲音也並沒有消失:我們不需要基督教,不需要外國的文明。他們也給今天的基督徒戴上了鐵的手銬,發出“噹啷”的聲響。

憑著眼見和耳聞,我們確實地知道,磁鐵的聲音是強大的和主流的。然而殉道者在信心裡所發出的微小的聲音,卻是更真實的,也更應該被我們聽見。這就是《殉道者》一書的勇氣所在,它像是大衛在面對著巨人歌利亞。

一次巨大的信心飛躍

施瑋是一名作家,歷史研究並非其所長。《殉道者》一書不同於施瑋的其他作品,歷史的真實是其濃重的底色。在此基礎之上,才是文學和藝術的考量。

面對這樣的一次嘗試和挑戰,施瑋無疑要對自己有很多的破碎和調整。史料的搜集、篩選、比對,都需要很瑣碎的功夫。而124年的時間長河,以及中美兩國之間的空間距離,也註定了此書的寫作,需要做很多很多細碎的工作。

可以說,《殉道者》的寫作是一次極大的冒險。寫作風格和寫作方式的轉變,以及寫作難度上的增加,都可能使這本書失去“合法性”。

這裡所說的合法性,是在今天這種消費文化主導的語境下說的:一個作家要寫讀者愛看的、市場接受起來沒有難度的作品;一個作家最好不要進行很多的實驗和嘗試,最好成為一個“專賣店”,只寫這種風格、類型或題材。

在這樣一種買方和讀方佔優勢的大環境下,施瑋所寫的《殉道者》一書,很可能會挑戰和冒犯到作為閱讀者和消費者的你我。而這樣的結果,很可能會使她寫作《殉道者》的全部努力,被市場和讀者全然否定,從而帶來一個寫作者的心碎。

而施瑋顯然沒有以目的和結果為導向。她做好了失敗的準備,毅然地忠誠於上帝所給她的呼召,寫出了這本《殉道者》。

作家要忠於使命、忠於自己生命中的“不得不”,也要忠於讀者。通常來說,這兩者是不矛盾和不衝突的。然而有的時候,這兩者之間也會出現撕裂。而作家身處其中,經歷著很多的撕扯和煎熬。到最後,他必須二擇其一。

施瑋選擇了聽從上帝的呼召。我必須說,這是她一次巨大的信心飛躍。在這樣的一次寫作中,她成了一個更完整的作家。因為作家的意思就是,他要寫自己不得不寫的,他要寫只有自己才能寫出來的。作家的本質,使他必須委身於這種信心。

聯繫起我們的十字架

最後,我要說到把殉道者、施瑋和我聯繫起來的十字架。當然,這個十字架也會把我們和很多讀者連接在一起。正如聖經上所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約》12:24)這就是我們的信仰。

耶穌基督,上帝的獨生愛子,祂在十字架上,身體被人撕碎,成了我們的贖罪祭。如此,我們那被罪惡撕碎的生命,才有了更新的可能與保障。

被耶穌基督救贖前,我們是死在過犯罪惡之中,只想極力地保全這肉身的生命和這個可見的一世。而在此之外,一切都是虛空,一切都是破碎。直到我們被主救贖,我們的生命才真正地重歸完整。這完整不是說我們就萬事如意了、一帆風順了,而是祂要不斷地破碎、重塑,如同經上所記: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你卻與我同在。

而這樣的一個生命歷程,殉道者們就活了出來。他們很多人,本來有很好的家庭和職業,但他們為了把福音傳給中國人,不遠萬裡來到中國,經歷生命中各種的破碎和重塑:語言、飲食、家庭、文化、信心……至終,上帝把他們熬煉得如同精金。

這樣的一種生命樣態,是今天的我們特別需要的。我們更是應該看到這一點的寶貴,活出這樣死而復活的生命來。在講求安逸、舒適和享受的今天,任何一點個人的損失都好像超過了宇宙的毀滅。人們專顧自己,愛心冷淡。吃吃喝喝成了人的最高追求,因為明天就要死了。

這個時候,基督耶穌捨己愛人的福音,就顯出其寶貴與真實。我們要被祂的愛激勵,從這個世俗的世界中出來,過一種“施比受更為有福”的生活。也只有如此,我們腳下這破碎的土地,我們記憶中破碎的歷史,以及我們現在破碎的生活,才有了被修復完整的可能。

最後,我想以一句聖經來結束此文:“因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喪掉生命;凡為我喪掉生命的,必得著生命。”(《太》16:25)

作者來自中國,曾參與編輯《殉道者》。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Discover more from OC举目网站

Subscribe now to keep reading and get access to the full archive.

Continue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