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然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4.10.21

大哉問

“你是那位將要來的彌賽亞，還是我們要等別人？”

“耶穌為什麼沒有聲援施洗約翰，去責備希律王的失德？就看著自己的愛將被希律王處死？這不公不義竟然就發生在彌賽亞眼皮底下！”

學生團契查考《路加福音》第7章，一位初信的同學如此大哉問。

這一章的故事頗為蹊蹺：耶穌的回應耐人尋味，甚至看起來不近人情。祂的愛將施洗約翰正身處牢獄，而身為彌賽亞的祂，卻似乎無動於衷，沒有任何救援計劃！

（以下為設計對白）

坐在牢裡的約翰，左等右盼：

耶穌，你怎麼還不行動？怎麼還不快來救人？我是你的開路先鋒，現正為義受逼迫！你不聲援我也就罷了……但自從我下監後，你竟不聞不問，從未差人來看我，一切好像若無其事。

你現在愈來愈有影響力，愈來愈有民間聲望，愈來愈有群眾基礎了！只要你登高一呼，形成輿論壓力；或在議會裡找個重要人士（不是有尼哥底母嗎？）；或是乾脆上報天父，差派天使來搶救，都行！

你是我們素來盼望的那位施行公義拯救的彌賽亞，豈有置先鋒大將於不顧的道理？你怎能坐視不理，任我自生自滅？ 

Generated with AI，by A. Tan

施洗約翰坐監，是當時一件很大的政治迫害，連著名猶太史家Titus Flavius Josephus（37– 100 A.D.）都記載了這件事。約翰不是因為犯罪坐牢，而是因為諫言得罪了希律•安提帕（Antipas, 4B.C.–39A.D.），那位位高權重的加利利分封王。

就在約翰坐監的時候，耶穌的聲望蒸蒸日上。《路加福音》第7章記錄祂使一個寡婦的兒子從死裡復活！接著，約翰就差了兩個門徒去問耶穌：你是不是那個將要來的彌賽亞，還是我們要等別人？

這段記載，說不出的怪異！耶穌都使死人復活了，祂有超越生死的權柄，約翰為何還懷疑不相信？

但這都還不是最怪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施洗約翰原本對耶穌是深信不疑的，難道現在健忘了嗎？他曾描述親眼“看見聖靈，彷彿鴿子從天降下，住在耶穌的身上。”（參《約》1：32），也曾經信誓旦旦為耶穌作見證：我是用水給你們施洗，但有一位能力比我更大的要來，我就是給祂解鞋帶也不配。祂要用聖靈與火給你們施洗。（參《路》3：16；《可》1：8；《太》3：11）

怎麼這一刻，好像約翰的信心動搖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覺得施洗約翰此時此刻的懷疑，是新約難以理解的事件之一！

使以色列再次偉大

要探索施洗約翰的心路歷程，必須要從他的父親撒迦利亞講起。撒迦利亞是一個祭司，《路加福音》第1章記錄了他在聖殿裡供職時，見了異象，卻因不信成了啞巴！原來他和太太伊利莎白年老了還不生育，上帝應許要給他們一個兒子。當約翰的出生時，撒迦利亞被聖靈充滿，開口稱頌上帝。

他的稱頌也很奇特，不是老來得子嗎？那麼應該要稱頌感謝上帝賜下兒子，結果他去讚美一個親戚家還沒出生的孩子：

“主以色列的上帝是應當稱頌的！因祂眷顧祂的百姓，爲他們施行救贖，在祂僕人大衛家中，爲我們興起了拯救的角，正如主藉著從創世以來聖先知的口所說的話，拯救我們脫離仇敵和一切恨我們之人的手”。（《路》1：68-71）

撒迦利亞的這段預言，宣告的正是上帝的救贖計劃。他殷殷期盼這位彌賽亞，將要和他的兒子攜手合作，拯救以色列脫離仇敵和一切“恨我們之人的手”。他們的仇敵就是羅馬、希律、彼拉多。猶太人是多麼盼望能掙脫這副政治枷鎖，讓他們可以終身在上主面前，坦然無懼地用聖潔、公義事奉祂。

為了這個目的，施洗約翰很認真、很稱職地扮演“開路先鋒”的配角，來到約旦河一帶地方，宣講悔改的洗禮！救贖故事的男一號，當然是耶穌。

《基督的洗禮》（The Baptism of Christ），是義大利畫家Pietro Perugino（1448–1523）於1482年的作品。現存於位梵蒂岡宗座宮殿，於1473年至1481年間建造的希斯汀教堂（Sistine Chapel）（編註）。

這是我們所熟悉的施洗約翰的故事。

當時，許多的猶太人盼望一位宗教和政治上的彌賽亞（救主），可以帶領他們，在那個混亂的羅馬帝國統治時代，撥亂反正，回歸猶太教的傳統，恢復以色列上帝選民的榮光。

對猶太民族而言，這應該是最令人興奮的一刻！因為那位要“使以色列再次偉大”的彌賽亞，終於在千呼萬喚中降臨了！做為彌賽亞的開路先鋒，施洗約翰一定超級興奮，期待著以色列大復興的來到。

而對那時的以色列人而言，他們相信彌賽亞一定會親自出馬，處理世俗羅馬的問題。

施洗約翰在曠野傳悔改的洗禮，連上帝的兒子在地上的洗禮，都是由他執行操辦的！這是何等榮耀？

雖然，約翰有自知之明，他替耶穌解鞋帶也不配！主僕之間，雲泥之別！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為耶穌施洗，大概也就是他生命中最高光的時刻了，因為很快，他就從人人看好的“績優股”變成“跌停板”——乏人問津！

變調的故事

接下來發生的，是一個變調的故事！就像美妙的音樂，唱片突然跳針了；我們錯諤地看到，先鋒大將施洗約翰的事奉生涯，不僅開高走低，而且短暫，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光鮮亮麗，在耶穌出來傳道不久後，他的舞臺就熄燈了。

《施洗者聖約翰和希律安提帕》（St John the Baptist and Herod Antipas）為荷蘭畫家Pieter De Grebber（1573-1643）約於1650年完成的作品。（編註）

施洗約翰是傳道的先知，他是呼召全國悔改的運動領袖。對於安提帕這件不合法的婚姻，約翰提出的責備是義正辭嚴，合情合理！雖然，這個行動免不了招致嚴重的後果——安提帕的惱怒。

一介草民，居然膽敢對君王指手畫腳，非得讓他閉嘴消音！

想想看：如果我們是約翰，面對這個危險的局勢，面對強大的希律王，會如何自處？

我想我不怕！我大概豁出去了，怕什麼啊？公義的彌賽亞在這裡，先知以賽亞都預言了：“必有一位君王以公義治國，官員們必秉公施政。”（《賽》32：1，當代譯本）。

結果，接下來耶穌的反應，一定會讓約翰極其失望！我也失望了！

我們發現，針對安提帕的失德事件 ，耶穌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任何說法！祂不出聲責備一下君王搶了兄弟的妻子，已經是很不對勁兒了，祂竟然連聲援約翰、幫個腔都沒有！

難道耶穌有政治潔癖？不願沾染世俗？或為明哲保身，怕惹事生非？

施洗約翰一個人，形單影隻，孤軍奮戰，獨自面對希律王的挑戰……說好的救贖呢？說好的以公義治理萬邦呢？

約翰失望了，耶穌真的是我們等待的那一位彌賽亞嗎？怎麼跟我們想像期待的完全不一樣？祂怎麼沒有立即處理當下敗壞的世局？收拾那些不義的惡人？祂不是要來“使以色列再次偉大”嗎？

耶穌不僅不處理目前正受政治迫害的約翰，居然日後連他自己上十字架前，也是被送去希律•安提帕前受審——安提帕也參與了耶穌的死亡審判！

彌賽亞的預言

這時候，約翰在監牢裡滿腹辛酸，經歷了信仰上翻天覆地的考驗：難道他信錯了嗎？於是他差了兩個門徒去問耶穌。

我不知道諸位會期待耶穌怎樣的回答？最起碼，我盼望耶穌能摸摸我的頭，安慰我一下：唉呀！我的愛卿，你受苦了，你是為義受逼迫，且暫時忍著！我會來救你的……

可是耶穌卻回答：你們去，把所看見所聽見的事告訴約翰，就是瞎子看見，瘸子行走，長大痲瘋的潔淨，聾子聽見，死人復活，窮人有福音傳給他們。凡不因我跌倒的，就有福了！（《路》7：22-23）耶穌這裡是引用的是《以賽亞書》35及61章裡，有關彌賽亞的預言。

但是，耶穌刻意忽略了《以賽亞書》61章裡講的 “被擄的得釋放，被囚的出監牢 ”——這不正是約翰需要的嗎？

還有，“報告耶和華的恩年，和我們上帝報仇的日子；安慰一切悲哀的人”（《賽》61：2）。這些預言都在上帝的計劃裡，後來也都應驗，只是此時此刻，還不到時間。

耶穌來，不是為了處理地上的某一個政治問題，某一件政治事件。祂不是生來要處理安提帕的，祂也不是生來對付彼拉多的。祂要執行的是，比這更大的上帝永恆的救贖計劃。

耶穌引用的《以賽亞書》的經文，的確就是在證明自己是彌賽亞，正在做彌賽亞應該做的事——只是現在尚未完全應驗，約翰彷彿霧裡看花。約翰和我們一樣，要憑信心相信——藉著：瞎子看見，瘸子行走，長大痲瘋的潔淨，聾子聽見，死人復活，窮人有福音傳給他們等等，這些先知預言的部份應驗，就已足以證明祂是彌賽亞了。

而知道祂是彌賽亞，對信徒而言，那就是最大的確據！最足夠的恩典了！

耶穌的最後那一句“凡不因我跌倒的，就有福了＂，必然成為施洗約翰最大的安慰。救贖的計劃在上帝的手中，不是我們能定奪的，祂知道祂自己在做什麼！耶穌要施洗約翰相信祂。

約翰雖然一時軟弱，但他對於基督的信仰與自己的使命，並未動搖，他所傳的道也沒有因為入獄就有所妥協。這點，我們可以從耶穌基督對施洗約翰的評價看得出來：他比先知大多了！而且凡婦人所生的，沒有一個興起來大過他的。眾先知和律法說預言到約翰為止。（參《太》11：8-15）

直到臨死那一刻，施洗約翰始終是勇敢直言、沒有變節的先知——上帝的代言人。

安提帕的結局

走筆至此，值得深思的是，如果上帝沒有照著我們的想像，馬上處理我們所面對的艱難政治處境，沒有照著我們所想要的，給教會一個順利敬虔的環境，讓事工可以順利開展，使福音可以自由傳播，求主讓我們不要失望。

甚至，施洗約翰並沒有在他活著的時候，看見彌賽亞拯救他出監牢，反之，他最後還是被安提帕處死。至終，耶穌沒有去救他自己的先鋒大將，看起來好像很不近人情。

我必須承認，我真的不理解為什麼耶穌沒有去救他。但我知道，那殺身體的不能殺靈魂。求主不要讓我們懼怕；；如果真的遇上那一天，求主給我們信心，讓我們不要灰心絕望！像約伯說的：我這皮肉滅絕之後，我必在肉體之外得見上帝 。（《伯》19：26）

2000年過去了，觀看這一道歷史的長河，安提帕是誰？如果不是去研究聖經，去研究這一段歷史，我們可能不會知道他。

但是，我們知道施洗約翰！在上帝宏大的恩典故事裡，在祂終極的歷史掌權下，那個分封王安提帕太微小，太不值一提了。雖然，那時候對施洗約翰而言，他是最可怕的仇敵，是敗壞的君王，是攔阻上帝百姓的惡人。

我們可能以為，如果耶穌真是彌賽亞，一定要立刻、馬上、即時、現在將安提帕就地正法，審判並定罪他！

但，上帝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祂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在上帝終極的救贖計劃裡，安提帕只是個無法左右祂永恆旨意的小咖。容許我這麼說，我們爭得要死要活的總統大選之爭，也都無法左右上帝永恆的救贖計劃。

耶穌最在意的不是彼拉多，不是希律•安提帕，甚至不是羅馬皇帝。耶穌在世的日子，完全沒有花時間去處理這些政治和軍事上的強權，也沒有把精力用於責備那些、這些外邦君王或敗壞的異邦文化。

所有的君王，所有的權勢，都在基督耶穌的主權之下。羅馬帝國無論再怎樣強盛，現在她的君王再怎樣倡狂，有一天都會消亡——耶穌知道凱撒大帝和他的一切權勢，有一天會過去。

歷史全部在上帝的掌控之中，且讓我們繼續看下去，接下來發生在安提帕身上的故事：

安提帕萬萬沒想到，他休妻另娶希羅底，其實是在玩火自焚。他的原配是阿拉伯王亞哩達的公主，身份貴重。安提帕休掉她，亞哩達王豈肯善罷甘休？他必要出面為公主雪恥，舉兵興師問罪。結果安提帕與前岳父兵戎相見，不料亞哩達王大得勝利。希律王可說是灰頭土臉又折兵。

後來，他在希羅底的慫恿下，竟然妄求羅馬皇帝為他加官進爵，希望以此來增加軍力財力，捲土重來，打敗岳父。沒想到他卻遭皇帝懷疑別有用心，想搞陰謀叛變。在他的姪子希律•亞基帕的挑撥下，羅馬皇帝革了他的職。主後39年，羅馬皇帝把希律和希羅底流放到高盧（即今天的法國），最後葬身異域。

這一段安提帕的歷史結局，聖經並沒有記錄，但猶太史家Josephus把它記錄了下來。

其實，安提帕殺死施洗約翰，在他自己的心中也造成不小的陰影：《路加福音》9章7節記載， “分封的王希律聽見耶穌所做的一切事，就遊移不定；因為有人說：是約翰從死裡復活……”。

“遊移不定”就是困惑，作難，心慌。安提帕知道自己殺的是義人，所以懷疑約翰藉耶穌復活了——他常活在疑神疑鬼的懼怕陰影之中。

親痛仇快？

因此，千萬別以為耶穌看起來像是“政治不沾鍋”！耶穌永世的時間表和作為，完全不在我們的算計之中，沒有人能夠逃脫祂的終極審判。

福音書裡的耶穌，沒有向安提帕、彼拉多、羅馬皇帝發作怒氣，但他的怒氣，卻向那些把敬拜的殿，變成賊窩做買賣的人發作，向那些阻擋福音的法利賽人和文士發作，向自己的同胞發作……這表面看起來，也許讓人誤解為“親痛仇快”！

不是說彼拉多、安提帕不該罵，但耶穌非常清楚祂自己工作的優先順序。連像施洗約翰這麼偉大的先知，耶穌似乎也沒有哼一聲去聲援他，幫他罵罵他的敵人希律黨。

如果我們仔細去觀察，耶穌最在意的是什麼呢？祂最在意的是——上帝的選民是否明白祂的福音？祂自己用寶血的重價買贖回來的教會，是否聖潔？

我們從耶穌潔淨聖殿這件事上，可以看出祂在意百姓是否按著祂的心意，在真理中敬拜祂！

這是內部問題！很多時候，我們總以為問題的來源是外在環境，我們拚了命要上帝給我們一個好領袖——如優秀偉大的首相、總理、總統、君王等；我們以為只要有好的司法制度，只要有健全成熟的政治體制，我們就可以高枕無憂，教會就可以壯大。

完全不否認好的政治領袖，好的司法體系，好的政治制度，在其中生活的百姓可以安居樂業，可以平安度日；上帝也要我們為執政掌權者禱告。

但是，如果上帝現階段就是沒有賜下這樣的優越環境，耶穌就是沒有把我們的“安提帕”拿走，還讓他安穩坐在寶座上掌權，或是興起了一個我們不想要的尼布甲尼撒，硬塞給我們一個法老王……那麼，請讓我們學習好好倚靠上帝，倚靠上帝強似倚靠王子！

相信我們所敬拜的這一位基督，上帝已“將祂升為至高，又賜給祂那超乎萬名之上的名，叫一切在天上的、地上的，和地底下的，因耶穌的名無不屈膝，無不口稱‘耶穌基督為主’，使榮耀歸與父神” 。（《腓》 2：9-11）

這世界和其上的情慾都要過去，唯獨遵行上帝旨意的，是永遠常存。（《約一》 2：17）

作者任職於密西根州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