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衛平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6期

       看了上期《舉目》中〈妙手不回春〉一文，我也來發表一點對我們北美教會、會眾的感想。

摘桃一派

        諸位不知同不同意，這是一個“聽”的世代，也是一個不動腦筋的世代（賺錢例外）。這個世代的特點，從企業到教會，人寧願聽而討厭讀。企業不說了，在北美，教 會有一個現象，會友出席佈道會、奮興會、培靈會、研討會、講習會等“聽會”的興趣，比較起堅持個人靈修讀聖經來，要高出許多許多。

        按理說今天北美華人教會會眾，高學位幾乎是人手一件甚或數件。曾恭逢某北美華人大教會，有此不成文規定：要成為教會長執的先決條件，是擁有博士或醫生頭銜（腰中 有些銀兩的生意人例外，也可以在候選之列。）屬靈還是屬世暫不討論，從中可想今日教會會友的文化水準。與我們的父輩或祖父輩比較起來，自是鳥槍換炮，不可 同日而語。

        文化高了，聽力強了，閱讀能力也當然增加了，人卻還是寧願聽講員而不讀聖經。寫履歷尋高職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夠格是雙語精英，而今天，大小字体、版本各式聖經悉隨尊便，閱讀聖經，不知為何居然還是如此苦差事？

        記得年幼時，收音機上有說書的，給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們提供飯後娛樂，也算一場功德。如果今天北美的中產階級精英們還是要聽說書，那可有點奇怪。

        以“聽”為本的佈道會、奮興會、培靈會、研討會、講習會，按觀察不少人是每會必到，並且會前佈置，會後陪談。不過如果問他們每週（先別說每天）花多少時間， 自個兒安靜下來讀聖經，答案大概不會比主日崇拜那個把小時多到哪裡去。奇怪了，捨本逐末，這“末”到底為何這般誘人，誘得人連本都可以捨？

        原來，“聽”，不怎須動腦筋，比“讀”舒服得多，省事得多，也因此受用得多。讀聖經必須要付出努力，如勞作耕耘一般，孤燈寡客，形隻影單，寒窗苦讀，對于不動腦筋的時代，當然毫無娛樂可言。面對這麼厚厚的一大本，只有搔著腦袋納悶：天呀，讀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聽， 類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必勞神，便可以在舒舒服服的冷暖二氣中，“下山摘桃”。到了會場，閣下可以先與其他會眾來賓客套一番，然後詩班獻詩、特別音 樂、絲竹管弦地熱乎。周遭似無社會上司空見慣的弱肉強食、勾心鬥角，先有安全感；講員的信息，又與閣下印象中所認同的概念相吻合，于是再有認同感。這一下 子就營造出一種特有的舒適氣氛。

        並且講員們一般來說談吐儒雅，引人入勝，不時還來些個幽默因而哄堂，說到感人處，卻又賺人熱淚（開罪人的講員不是沒有，而是少。況且，聽唐崇榮開罪聽得十分舒坦）。

買賣心態

        前不久，親耳聽到過這麼一段自白。在歡迎新來賓當中，新來賓鶴立而侃侃：原居某地，現舉家遷來。初來乍到，要找教會。此來貴會，“目的是要看看，貴會我喜不喜歡”（此為原話）。

        聽來，就好像做買賣一樣。掂量著“喜不喜歡”來找教會，喜歡就待下來，對我有好處就留下來，合我胃口的就留下來。什麼時候不喜歡了，“爺再找去處”，翻開報紙，眼花撩亂，但見教會與餐館齊飛，廣告與地產一色。反正對于中產階級，教會門大開，歡迎還來不及。

        不可否認，這是今天非常流行的風氣，是今天這一個“聽”的世代所成就的會友。其心態，與四出尋覓提供高認股權的新僱主、謀取肥職美差同出一轍。

        這風氣，對教會、對個人都有害無益。孟夫子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說。今所謂“喜不喜歡”，是“我為貴，教會次之，上帝為輕”，不讀經世代的精明謀算，是“能孟夫子之不能”。這樣的心態，這樣的教會，在攻擊面前不拋盔棄甲才怪。

        喜歡？誰“喜歡”背十字架？翻開聖經看看，連基督也不喜歡背！但面對苦杯與喜不喜歡的衝突，聖經讓我們看到的，是“順從”的基督（《希伯來書》5:9）。

        因此祂也是為了你和我背起十字架往前走的基督，而不是一面短宣一面炒股票的基督，也不是高牆尖頂所能禁囿的基督。

        也因此，祂“是基督”（《馬太福音》16:16）！

        找教會，按定義（《馬太福音》18:20），是尋找基督。因此，基督徒找教會的目的，應與世人找公司的動機不同，應該是尋求神的旨意，我在哪裡事奉他，是 “請說，僕人敬聽”（《撒母耳記》3:10），是“我在這裡，請差遣我”（《以賽亞書》6:8）。這過程，一點沒有個人“喜歡”、“不喜歡”的餘地。讀聖 經，就不會到教會來做買賣了。以那種做買賣的心態選教會了。

新脫口秀

        說來好像語出驚人。今天，佈道會、奮興會、培靈 會、研討會、講習會，已經被接受為某種類型的脫口秀，變成了潛意識中的一種屬靈娛樂。這種意識，隱而不見，許多人甚至掉在這種陷阱裡也還不知道。于是時興的事兒，可以輕而易舉地在教會中蔚然成風，舉辦佈道會、奮興會、培靈會、研討會、講習會蔚然成風；聽佈道會、奮興會、培靈會、研討會、講習會蔚然成風；清談屬靈術語句子、差傳短宣等等蔚然成風；但同時不讀聖經蔚然成風，比名校、比學位、比兒女天才蔚然成風；炒股票、換高就、醉眼于“事多嘔不順” （stock option）也蔚然成風。

        講員們的訊息，是要造就人勸勉人。但如果聽眾有意無意地只為盡視聽之娛而來，以這些會替代個人對“知識”（《彼得後書》1:6）飢渴慕義的努力追求，那麼這些不但沒有什麼造就性的實質意義，而且帶來危機。

       “我是富足，已經發了財，一樣都不缺” （《啟示錄》3:17），這是當年老底嘉教會的“興旺”景象。查老底嘉教會，是今天人人稱羨的“世紀初教會”，誕生于五旬節的風雲餘熱，成立在《行傳》世 代，直接間接為使徒所哺育。除了有錢，老底嘉教會的“富足”，是否也在金錢成就的屬靈程式完美安排上？是否也是滿口屬靈術語？是否也舉辦某種形式的佈道 會、奮興會、培靈會、研討會、講習會，且樂此不疲？他們是否因此放心地誇口錢財和屬靈，“一樣都不缺”？

        十分可能。

        今天動輒“喜不喜歡”，以各種“會”知名但充斥著不讀聖經會友的教會，是否也與老底嘉式的“興旺”和“一樣都不缺”為如出一轍？

        牧師們常調侃問會眾，記不記得上禮拜天的講道內容是什麼，答案每是羞答答的：“忘了，哈哈哈哈……”聽講員，隔天大概少不了也是“忘了，哈哈哈哈……”。聽 上十年八年禮拜天早上的講道，再加上每會必至，宗教術語是學到不少了，可以“裝點此關山，今朝更好看”了，但僅此而已，沒甚其它用處。沒有堅實的聖經真理 作基礎，聽講員講道只不過是水過鴨背，“只是所聽見的道與他們無益、因為他們沒有信心與所聽見的道調和。”（《希伯來書》4:2）

        一個 “思考不可貴，讀經價不高。若為娛樂故，兩者皆可拋”的世代，是不會因為講員的連篇累牘而“長大成人，纔能喫乾糧，他們的心竅習練得通達，就能分辨好歹” （《希伯來書》5:14）。而如此有“說說聽聽”（《使徒行傳》17:21）雅典遺風的教會，高雅是高雅了，哲理是哲理了，中產是中產了，門面也闊氣了， 但這樣的教會在世界的進逼和引誘面前，卻只有節節敗退一途。

        基督已經得勝了，教會和個人作為如何，其實于基督的得勝毫無影響。我們還能再給基督的榮耀和祂已經得勝的事實再加添些什麼？（曾聽講員說“我們要給神更大的榮耀”，贏來台下聽眾一片“阿們”聲，錦上添花，喜氣洋洋。雅不知此說與此“阿們”，是憑聖經的什麼字句精義而發？）

        但問題是，我們是要活得舒舒服服，跟隨世俗的引誘呢，還是背起十字架跟隨得勝的基督？背十字架是跟隨基督的代價，如果讀聖經是十架，背起來罷，“此十架可換生命的冠冕” ”（《雅各書》1:12）。

繭殼之中

        題頭〈破繭〉，走筆至此，眼前卻好似真的看見枯枝敗葉之間的絲繭。

        溫暖的繭提供了舒適的環境，孕育著一個幼小的新生命。日月精華，光陰流水，小生命脫胎換骨地蛻變，不再是那一無是處的小爬蟲了。

        如果長成的生命選擇固步自封不願破繭而出，這選擇也許不失為聰明的打算，精明得緊，也很合今天這世界的口味。但若果真如此，一隻本來斑斕的彩蝶，或者一頭本來沖霄的雄鷹，終其生，都只能是被絲繭或蛋殼緊緊束縛著不能動彈的可憐蟲。

         這不是上帝的旨意。“天國是努力進入的，努力的人就得著了。”（《馬太福音》11:12）無論上帝成就你為一隻彩蝶去漫舞于青山綠水間，或是一頭雄鷹去振翅 在藍天白雲下，你總不能躲在繭或殼中漫舞或振翅，非經破繭破殼不可。破繭殼而成彩蝶、雄鷹樂，抑或受制于繭殼而甘當可憐蟲樂，你說呢？

        若只把講員的訊息記得牢牢的，對不起，閣下還是可能會迷途的，因為講員說的，未必就盡是真理。但如果把神的話語記得牢牢的，你絕對可以衝破人世甚至陰間的一 切惡風濁浪。讀聖經吧，這是令你一輩子受益的書。放著寶山在身旁，展卷讀來，樂在其中，又何勞一窩蜂地四出尋娛樂？它是“上好”（《路加福音》 10:42）的屬靈天糧自不待說，細細讀來，聖經的幽默，其實一點兒不比各路講員遜色，我自己便常常因為其中的幽默忍不住哈哈大樂。而且作為不世文學巨 著，多讀也令人更加妙筆生輝、妙語聯珠但又不流于清談空洞，何樂而不為？

        要作破繭而出然後“隨跑隨讀”（《哈巴谷書》2:2）的基督徒，這樣的奔跑必定有方向，也必定“不困倦”、“不疲乏”（《以賽亞書》40:31）。不然，教會只能待在舒適但永遠幽暗的繭裡舉辦永遠辦不完的佈道會、奮興會、培靈會、研討會、講習會打發日子。

        還能有甚別的作為？

作者來自廣東省，美國電機碩士。現在德州摩特羅拉公司任主任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