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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當舊情已遠(馨芳)

本文原刊於《舉目》雜誌67期

BH67-51-7342-圖1-談妮攝-20140308_160741R15馨芳

      “外邊的世界很精彩”,哪個年輕人不想到外面見識、見識呢?可是我初中畢業時,正是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連年的自然災害,加上弟弟、妹妹都在上學,我為了減輕父親的重擔,只好忍痛放棄大學夢,來到與一江之隔的松花江南岸,在一所專科學校裡就讀。

      每天晚上,都有兩節晚自習課。一次,在晚自習課裡,我完成了所有作業,收拾好書桌,忽然感覺我的頭好像被什麼牽住了。用手一摸,哇,我的辮子和座椅牢牢捆在一起啦!

      “又是你這傢伙搞的鬼,快解開!”我低聲斥責坐在我身後的男同學林原。我心裡清楚,他又要我幫助他做習題了。

       林原學習很吃力,但很努力。剛入學時,他幾乎聽不懂所有老師講的課。他是從朝鮮族自治州招來的學生,漢語很差。

      在一次次幫助他作題和復習中,我和他越來越彼此依戀,開始了約會。甚至,他在教室裡,我的心就像隻小兔子似的不安份;他若不在教室裡,就索然無味……

      林原是我們班的體育委員。身材修長,常著一身黑色列寧式學生裝,襯著眉宇俊秀的笑臉,顯得格外帥。他除了愛踢足球外,還是校排球隊的主攻手。賽場上的他,一次次地起跳,飛身重扣!矯健的身姿,利落的動作,總引起場上陣陣掌聲……

      我是班裡的文藝委員,及校合唱團的指揮。我們合唱團經常參加市裡的文藝匯演。每逢重大節日,學校組織文藝講演時,我們的“大合唱”,不是“開場白”,就是“壓軸戲”!

      林原也喜歡音樂,我更喜歡運動。共同的愛好,讓我們有說不完的話……

 

       到了週末晚上,學校大門早早地鎖牢啦!林原教我踩著高高的鐵柵欄,翻出去。而他,腳蹬一處,“唰”地躍了出去!我們倚在田埂旁的大樹下,海闊天空地聊著。總之就是喜歡在一起……

      一個星期天的清晨,我和林原相約在我回家的渡口附近。我們徜徉在小樹林中,霧,如輕紗似地環繞著我們,沁肺爽心!我們聊啊,聊啊,當聊興正濃時,毛毛雨卻悄無聲息地飄了下來。可是我們仍然不肯分手。他的臉打濕,頭髮上掛了一層細小的雨珠,閃閃發亮。他像畫中人似地衝我微笑。細雨,伴著情纏纏綿綿……

 

       轉眼間兩年過去了。

       1966年6月,那場翻天覆地的文革風暴,也刮進了我們學校。

       第一場“戲”,就是省工業大學的一名大學生,在操場上組織批判大會,帶頭批判我們的老校長——他的父親!“打倒推行資本主義教育路線的當權派!”“打倒反動學術權威!”在他的演講煽動下,同學們群情激昂,口號震天響!

      一切都亂了!不上課了。在“砸爛資本主義教育路線”口號下,教師和學生完全“自由解放”了!沒幾天,學校貼滿了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昔日講臺上的領導和老師,掛著大牌子參加批鬥會。

       11月,東北省地的冰雪、無情的嚴寒,將大多數學生都“驅趕”回家鄉了。

      沒有書讀,沒有課上。我只好借些名著和雜書看看。在我和林原的鴻雁往來中,我們共同感嘆:人生能有幾載青春?那最寶貴的青春時光,伴著盲從、懶散和內心的隱痛,正無情、無奈地從身邊掠過。

 

      1968年春季,大多數學生陸續回到學校,校園裡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氣。

      一天,我從教學樓裡出來,一抬頭看見男生宿舍樓走出六、七個朝族同學。啊,林原也在裡面!我們竟然一年多沒見面了!我雙手摟著書本,站在那裡。也看見我的林原,朝我走過來。

     “林原、林原!你不和我們一起去了嗎?”他身後的朝族同學一邊向校門口走,一邊喊他。

      他慢了下來,站住了,皺起眉頭、盯著地面。忽然,他用力揮一下拳頭,轉身回宿舍樓……

      其實,我從林原的好友那裡曉得:朝鮮族的少女可以嫁給漢族人,但男人絕不能娶漢族女子為妻的!

      快畢業時,林原勇敢地拜訪了我的父母。可是過後,父親肯定地告訴我:他不同意這門親事!不同族通婚,怕我婚後受委屈!

 

      畢業了,我們又一次相約在松花江北岸。正逢這一天江城陰雲密佈,秋雨瀟瀟。江堤下邊的亭子濕漉漉的。我們撐著傘站在亭子裡,站了很久。

      我追問林原父親的意見。林原緊鎖眉頭,很久無語。

      我抬頭期待地看著他,再一次問道:

     “你告訴我嘛,你父親到底怎麼說的?”

      他撐不住了,將他父親的話慢慢地吐露出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你就別認我這個父親!”

      又再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坐在江水邊。江水拍打著巨石,濺起水星,落在我們的臉上、手上。眼前,寬闊波湧的江水無盡地流去……伴著淚水的沉默。經過多日思考,我清晰而堅決:怎麼能為了我,去傷害人家的父子親情呢?得不到雙方家長的支持和祝福的婚姻,又怎麼會幸福呢?

      想到這兒,我埋下頭傷心地哭起來。看我哭泣,林原第一次——我們相識以來的第一次,拉過我的手,握著安慰我。他的熱淚滴滴落在我手上。這也是最後一次握手——我們即將分手了,永遠的!

    

      歲月的腳步,匆匆跨過了28年!

      2000年,在歸信基督的第二年,我滿懷熱心,帶著聖經和許多福音書籍,和先生、女兒,回鄉探親,傳福音去!

      我參加了小型的同學會。這次是老同學志剛和小蘭夫婦組織的。他倆是我和林原最要好的朋友,是“同桌的你”走到了一起。

      十幾位老同學見了面,感慨萬千!昔日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轉眼已步入中年了。

      令我意外的是,李偉也來了。他是林原的好朋友。他悄悄地告訴我:因為我和林原的事情,林原漸漸地淡出了同學們的視線。

      聚會後,我抓住機會,將《遊子吟》等贈給大家:“人生就像這筵席,總有散去的時候。當你離開人生舞臺的那一天,你的靈魂往哪裡去?”我向大家講解基督信仰的核心內容,並且強調:信靠耶穌基督的人,得永生。在地上有平安,將來在美好的天國裡與上帝同在。不信的人,將來受審判,在地獄的火湖裡受永刑!

     “這麼說,信與不信的人,結局是天壤之別了。可是,誰見過上帝呢?”王燕驚訝地說。

      為人平和的李繼生說:“聽老同學講的這些,蠻新鮮,又很有道理。回去看看這本書,會增加認識,起碼也拓寬我們的視野吧。”

     “我知道,信仰基督的人講愛和良善。人嘛,就應該這樣。” “胖子”贊許道。

     “同學們!同學們——”又一個高嗓門搶著說話了, “我的體會是:人生就是要抓住今生。事業成功了,經濟富足了,你的生活才會更幸福。至於信仰什麼的,那都是摸不著的虛無。”

      我驚愕了——說這話的不是別人,居然是志剛!他挺著大啤酒肚,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經口無遮攔了……我發現,這已經不是當年那追求真理的志剛了。

      分手前,我再將寶貴的聖經贈給他們,並祝福他們得上帝豐富的恩典。

      就在這次同學會後一年多,志剛突然發現晚期癌症。僅維持了半年,就帶著人生遺憾,撒手而去。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真痛心呀!誰能掌控人生呢?沒有人,唯有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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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這麼多東西怎麼帶得走啊!”身邊的母親和妹妹只是笑。這次回來探親,讓我最欣慰的是,母親歸向了主!

      突然,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

      “你能聽出來嗎?”啊!是林原!那略帶戰抖的聲音,久違而熟悉的……

      呵!心底那汪平靜多年的湖水,驟然間被攪動起來……多少年前,秋雨中的江水已帶走你的容顏。歲月的面紗,讓無助的我塵封了那份情感。忽然,你又將出現……我們該重逢嗎?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第二天的早上,繁華的松花江北岸,一家雅緻的茶室裡, 見了頭髮花白,額頭上也添了皺紋的林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麼能與幾十年前那瀟灑的林原相比呢?只是他的笑容,仍再熟悉不過了。

      林原現在已經是企業工程師了,他的妻子是企業車間裡的職工,很賢惠。他有一個兒子,剛剛大學畢業,已經工作了。

 

     “你很有成就嘛!”我說。

     “談不上什麼成就。整天忙於車間的技術事務,頭髮都白了。細想,人生就那麼回事吧!”

     “我並不這麼看。”

      忽然,那雙熟悉的眼睛盯著我問: “怎麼講?”

      我拿出聖經和《遊子吟》,放在茶桌上說:

      “我已經歸信基督了。我從聖經裡明白了許多人生真諦。比如說,人來到這世上是有意義的,看你是否尋求……”

      “什麼意義?”他追問。

      “天地萬物都是上帝所創造的,原本是聖潔的。後來人背離了上帝,成了罪人。罪人的結局就是死亡,所以人生沒有盼望。但是上帝給人類恩典:只要人肯悔改、歸向祂,以信心相信從死裡復活的耶穌基督是救主,祂就賜人永生,走光明的永生之路,活出人生意義來。”

      “我又沒做什麼壞事,怎麼就成了罪人,還要悔改呢?”

      “聖經上講的罪,是指一切背離上帝旨意的言行。”

      “那該怎麼辦?”

      “我這兩本書是送給你的。我建議你先看看《遊子吟》。作者以科學的角度詮釋福音真理,很有說服力。你看完後再細讀聖經,認識上帝,也逐漸認識自己……”

      “你說的這些,我不能一下都明白。回去看看這些書,到底裡面是怎麼講的。”

      “太好了。我為你禱告,求上帝賜你信心和智慧。”

 

      忽然,他抬起頭深情地看著我,說道:“分手後這麼多年來,真想念你啊……夢裡總是和你在一起。以後還不知能不能再見上面?”

      我一聽,心頭一震,低下頭,千頭萬緒湧上心來,衝開了情感的閘門……你可知道,我何曾不是這樣?多少個夢裡,和你在一起,聊天、打球、嬉戲……這份情感縈繞了我多少年!我的情、我的心都被你擄去了,怎能走出來?……我成了父母的心結,成了親朋好友的焦急……

      你怎會知道,我是怎樣捱過那孤寂的?當北風呼嘯、雨雪敲打著窗棱,獨坐窗前的我,在這樣的夜晚裡,伴著淚水寫下詞《鳥夜啼》:

      (一)

     久沐春風瞬無蹤,

     太匆匆!

     怎奈寒窗冷雨泣泣聲。

     心中淚,

     勿安慰,

     世無盟?

     大水攜情逝向東!

    (二)

     又是秋花謝了春紅,

     歲重重!

     曉風喚醒相思夢。

     愁纏綿,

     淚未乾,

     怎樣情?

     終是遺憾各西東!

      我心頭一酸,竭力不讓眼淚流出來,但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滴落下來……

      我控制住自己,平靜地對他說:

     “人生最難忘的,莫過於初戀的美好!既是難忘,就永遠珍藏吧!讓我們一起,將那份珍貴、美好的純情,永遠珍藏在心裡。”

      忽然,我又有所悟地說:“我會為你禱告的。求耶穌開啟你的心靈。你若真歸信了耶穌基督,那麼終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國裡再相逢!”

      “呵呵!你說得好遙遠啊!看來,我真要認真讀這些書了。”

      “太好了,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我們含淚相視,會心地笑了。

      喝過茶後,

      該分手了。

      林原手裡拿著那兩本書,揮動告別。然後,他轉過身去,在人群裡漸漸地不見了身影……

      呵!美好的時光,恍如昨日;歲月的洗禮,青絲已成白髮。

 

      美麗的青春呵,

      如你遠去的身影,

      珍藏那份美好的純情,

      瞬間消逝在遙遠的時空裡。

      那真理的種子已握在你手中,

      何時種進你的心田?

       願那真光引你邁進天堂美門——

       永遠的青春在那裡!

作者出生吉林省,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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