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蓓明
Herrnhut,有人把它譯為“主護村”,或者“主護屯”。它位於德國東部,靠近波蘭邊境,人煙稀少。這連許多德國人都不太認識的地方,我怎會知道,並且滿懷熱情地跑去?這有一段故事。
話說2006年,有一對臺灣夫婦來到德國的法蘭克福。男主人來攻讀博士學位,主攻方向:歐洲和德國教會歷史。太太前來陪讀。可是這位太太並非等閒人士,是作家和翻譯家。
丈夫熟悉德國的教會史,告訴太太:有一個偏僻的、叫做主護村的地方,是18世紀宗教大復興之地。充滿了求知慾的太太,渴望去那裡看一下。終於有一天,丈夫放下沉重的學業,陪著太太走了一遭。
回來後,寫作的熱情,在太太劉幸枝心中升起。她花了6個月的時間查資料,2個月的時間奮筆疾書,《主護城傳奇》(臺灣華神出版社)於2009年誕生了!2011年,這本書獲得臺灣第四屆金書獎的大獎(編註)。
這件事在我的熟人圈裡傳為佳話。當我讀完這本書之後,熱火同樣在我的心中燃燒起來。我暗下決心,要去那裡走一遭。
2009年的聖誕前夕,我和剛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丈夫,走上了這段朝聖之路。
一
我們將這次行程的住宿,定在格爾利茨(Görlitz)。這是一座歐洲文化名城,不僅美麗,也離主護村不遠。
到達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丈夫就迎著漫天的大雪,朝著目標出發了。
主護村真是個又偏僻又安靜的地方啊!像書中所說的,整個城市像靈修之地,沒有警察局、電影院、超市或餐廳。大街上很少有行人。天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從天上飄下來片片的鵝毛大雪,蓋滿了整個小鎮。
該鎮由德國欽岑多夫伯爵(Nicolaus Zinzendorf,1700-1760)創建於18世紀初,用以安置來此避難的摩拉維亞弟兄會信徒。我們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欽岑多夫伯爵的紀念館。踩著厚厚的積雪,我們摸索著前行。周圍寂靜無聲,只有腳踩在雪地上的吱吱聲。
當我們終於到達紀念館時,館裡只有一個工作人員,沒有任何其他的參觀者。一棵裝飾簡單的聖誕樹立在牆角。牆上掛著伯爵的油畫像。牆壁是青藍色的,頂上吊著水晶燈,周圍放著古色古香的傢俱。我們開始仔細地看展品。展品中不僅有伯爵用過的生活用品,還有主護村的弟兄去非洲宣教時帶回來的紀念品。
離開伯爵紀念館,我們向著“上帝的田畝”走去。那其實是一片墓園。主護村的兄弟姐妹們寂靜無聲地躺在那裡。
他們的墓棺,男女有別,分列兩旁,中間是一條植了樹的通道。所有的墓棺都用木片保護上了,看不到隻字片言。然而,不需要什麼介紹的文字,我們只要在這裡走一走,看一看,安靜地呆上一會兒。因為欽岑多夫的故事,已經在我們的心裡裝著。
我們上了守望塔(這是主護村的弟兄姊妹密集禱告之地)。登高遠望,是蜿蜒起伏的山丘和小村莊。白茫茫的天地中,掉光了樹葉的枝幹,劃出一條條深色的線條。風雪中,欽岑多夫的形象,在我們的眼前越來越清晰起來。
1700年,欽岑多夫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裡。他的父親早逝,年輕、美麗的母親不久改嫁。小小的欽岑多夫來到外祖母家生活。外祖母是敬虔的信徒,對幼小的欽岑多夫有很大的影響。
10歲時,欽岑多夫來到哈勒的“弗蘭克基金會”附屬的哈勒預科中學就讀。他學會了拉丁文、法文、希臘文和希伯來語,並且能夠熟練應用。校長弗蘭克是當時興起的敬虔派的領袖,他悉心栽培欽岑多夫,對欽岑多夫的一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對欽岑多夫發出預言:“欽岑多夫,你將令世界感到驚嘆!”
完成學業後,欽岑多夫按照家人的意願,來到德雷斯頓,當了法官。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宗教使命,參加了由敬虔派貴族組織的基金會。
結婚後不久,他買下了外祖母的莊園和大片土地。
1722年,他在這片土地上接待、安置了從摩拉維亞來此避難的摩拉維亞弟兄會信徒300多人,並且為這片土地取了一個光輝的名字:Herrnhut——主護村,意為“這座城不僅是在主耶穌的守護之下,城中的每位居民也將成為上帝國度的守護者。”
農民們在這裡建立起了自己的教會“主護村弟兄會”,凡物公用,彼此相交,天天擘餅禱告。
二
可惜,5年無憂無慮的生活之後,弟兄們發生了重大分裂。眼看著主護村就要分崩離析。為了挽救危機,欽岑多夫親自出馬,一家一家地拜訪百姓,帶領他們禱告。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爭鬧的信徒竟然自發性地開始了100年無休的“24小時接力禱告”,分裂的又重歸於好;主護村的禱告聖火,沒有一分一秒熄滅。不管清晨或午夜,總有人在那裡守望禱告。
1727年的這場復興,使得欽岑多夫終於下定決心,卸下法官職務,全力帶領信眾。原本沒受過什麼教育的農民,在欽岑多夫伯爵嚴格的教育下,竟然成為熟諳聖經原文的專家,以及能夠講道的傳道人。
欽岑多夫的理想是全力完成大使命,就是宣教。在做了許多準備工作之後,1732年,他正式差派宣教士到中美州聖多馬群島。
在他有生之年,他陸續差派人向極圈區的愛斯基摩人、北美的印第安人、東亞的喇嘛教徒,以及非洲的黑人宣揚福音。宣教士總數多達300多名。這小小的主護村弟兄會,據說是當時全世界差派宣教士最多的差會。
主護村的復興故事在各地傳揚開來。許多教會紛紛赴當地觀摩。各地的摩拉維亞教會也被欽岑多夫的精神感召,200年來,一共差出3,500多名宣教士,到全世界宣教。其他因受到欽岑多夫的影響而投入宣教的教派,更是不計其數。欽岑多夫伯爵已永垂青史。
《主護城傳奇》的作者劉女士說過:除了音樂之父巴哈,主護城是上帝為巴羅克時期的德國興起的另一個神蹟。
三
我們去了當年主護村弟兄會辦公的地方。透過玻璃窗門,我看到他們抽籤用的籃子。這是他們發明的一種方法啊:每天抽籤得到的一段經文(Losung),便是他們當天的行動指南。這讓那些農民弟兄,加深了對聖經的理解,並且隨時以此為標準,糾正自己的行為。
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今日的德國教會。我們今天仍然可以從他們那裡訂到每年度的Losungen(有人譯為《每日靈糧》)。德國基督教會還有一年一度的Losung,比如今年的Losung是:至於我,“我親近上帝是與我有益”(《詩》73:28)。
從來沒有哪個文字機構,像主護村弟兄會一樣,長達278年以來,每年出版《每日靈糧》(Losungen),成為50多個國家的基督徒的晨更小品。
我們又參觀了他們的教堂。教堂裡面除了一排排的白色長凳,別無它物。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敬虔!因為敬虔不在於外表和物質,而在於人的內心。
本來,我們還想去看看主護村奠基的地方,那是公元1722年6月17日,木匠克里斯提安砍下第一棵樹,為從摩拉維亞逃亡至此的宗教難民建住所的地點。不過,茫茫的大雪,阻止了我們的腳步。我知道,我的決心比不了欽岑多夫。他所創下的傳奇,折服了全世界。
在德國有一種掛燈,有著長長的棱角,射向四面八方,稱為主護村星星,Herrnhut Stern。這種燈,最早掛於主護村的辦公大樓裡,後來傳到該弟兄會的其他駐地。而今,Herrnhut Stern已普遍地受到人們的喜愛。每到聖誕季節,德國的大街小巷、市場民居、學校醫院,到處都會掛上這種燈。在夜幕裡,主護村星星發出溫柔、閃爍的光芒,仿佛繼續述說著主護村不滅的傳奇……
四
參觀完主護村們又回到了駐地格爾利茨。
夜色降臨,我們在街上閒逛。被雨雪打濕了的石子路,發出冷光。古色古香的街道和小巷,老式的門洞,過街樓,煤氣燈,城堡,十字回廊,都不斷地將我們拉回到從前。
我們找到了一家很土氣的土豆館,裡面佈置得溫暖、舒適,像一座農舍。依偎在窗邊的燭火旁,在這樣一個陰冷下雪的晚上,我們真覺得自己變成了農民。我的先生對我說:我們沒有很多的錢,就點一道便宜的菜吧。這一刻,我心裡突然有所感動:假如哪一天,我們真窮到沒有一分錢了,我願意同他一起上街乞討,只要我們不分開!
第二天是聖誕夜。我們考慮到下午可能所有的公車都不開,所以就留在格爾利茨活動。
格爾利茨的老城中有一座橋,通向波蘭的小城茲格熱萊茨。其實它們倆本是一座城,屬於德國。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橋的右邊劃給了波蘭。
當時,不僅格爾利茨遭受了這種命運,還有其他城市也經歷了同樣的命運。德國人被趕出世代居住的地方,房子、財產沒收,只能帶著一點隨身用品,拖兒帶女地遷移。因此,在格爾利茨有一個博物館,叫Schlesier博物館,專門講述這段歷史。格爾利茨與茲格熱萊茨在2010年,一起成為歐洲文化之都。
格爾利茨在戰爭中沒有遭到很大的破壞,城內保留了許多老房子。它是德國境內受保護建築數量最多的城市,據說有4,000多座。從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至19世紀和新藝術運動時期的房子,它都擁有。又由於這個城市的美麗,許多電影都在這裡取景。
格爾利茨有一位最大的“粉絲”——一位不知名的、喜愛這座城市的人,從1995年起,每年通過律師,向格爾利茨捐獻一百萬馬克。當地人因此稱他為“老城一百萬”。
2002年德國貨幣改為歐元後,他依然每年3月向格爾利茨捐獻,數額是511,500歐元。
格爾利茨市政府用這筆錢來維護老城的建築。從2004年起,使用過這筆錢的老建築,就會掛上一塊紀念牌,來紀念這位無名氏。當地人對他很感激。我們的導遊講述這段故事時,美麗的眸子都發出光亮。
五
我們拜訪了Jakob Böhme的墓地,以及他的故居。Jakob Böhme是鞋匠,更是著名的哲學家。我們還去看了猶太會堂。那座會堂壯觀、雄偉,據說是當年“水晶之夜”,唯一沒有遭到納粹下手的猶太人會堂。(1938年11月9日,入夜,納粹與黨衛隊襲擊了德國全境的猶太人,約1,574間猶太教堂、超過7,000間猶太商店、29間百貨公司等遭到縱火或損毀。編註)
可惜會堂徒有雄偉的外形,實已千瘡百孔,面目陳舊。它悲哀、孤獨地站在路邊,沒有一個路人朝它投去一瞥,很令人心酸。
大約到了4點半時,我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錯誤。我開始滿大街找吃的,哪怕是餅乾、糕點之類的都行,但是所有的商店都關上了大門。這是普天共慶的時刻,沒有人還在做生意。也許火車站裡還有商店開門?趕去一看,也讓我失望。
我徘徊在大街上,不知所措。難道因著我的錯誤,我和丈夫今晚要挨餓,直到天明?而且還是在這樣重要的時刻!猛然間,我抬頭看到教堂門上的一張小紙片:今晚在xx處,有聖誕晚會,還有食物供應,歡迎光臨。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於是我們就朝著那個方向疾步走去。
到了那裡,晚會已經開始。我向工作人員解釋了我們的難處,並願意捐款,但是對方謝絕了,他們那天不接受捐款。我們入了座,得到了分配的食物。雖然是很普通的食物,但是我心裡充滿感激,感激有那麼多人捨棄闔家團聚的時刻,來陪伴我們這些遊子和孤獨的人。
其中有一位中年男人,主動介紹說,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後來去了別處。然而每年的聖誕,他都回來,服務培養他長大的這個城市。
晚飯後,牧師和義工為大家表演了聖誕節目,還給每人發了一份小禮物:一個巧克力聖誕老人,和一小袋用紅紙包好的糖果。
這頓飯,我吃得即高興又羞愧萬分。我平生第一次,吃到“施捨”的食物,而且是在聖誕夜,讓我體會到窮人的心情,以及得到愛的感覺。
告別了那裡,我們就去了Peters Kirch,參加管風琴音樂會。整個教堂沒有電燈,全部用燭光,上千支燭光。扶手上,圓柱上,水晶燈的花枝上,松樹上,到處閃閃發亮。管風琴的聲音奇妙,好似山谷中的回聲。我們聽了巴赫和孟德爾松的作品,還有世界上最美的聖誕歌《平安夜》。
這個聖誕對我來說,多麼奇妙!
編註:讀者亦可參閱劉幸枝本人發表於《中華福音神學院》院訊,2010年1月,P. 6-7,從《主護城傳奇》談教會合一、聖靈工作等的短文。http://www.ces.org.tw/pdf/2010.01thr.pdf。
作者來自上海,現住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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