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學笙
本文原刊於《舉目》87期和官網2018.06.28
不是“不親民”,是“民不願親”
我有個好朋友,是個參與不少事奉的年輕弟兄,他和我說,他在微信通訊錄裡有個分類,叫“教會重要屬靈人物”,裡頭包括了長執會成員以及一些輔導或長輩們。他朋友圈有些關於私生活的內容,這些人是被屏蔽而看不見的。我初時覺得無可厚非,在社交平台上,人們關於私生活的分享,選擇屏蔽師長、上司或家中長輩是常見的。可在基督的教會裡,我不禁要想:如果我們視長執們為弟兄姐妹,為什麼會在分享上對他們差別對待?
其實在許多年輕人眼裡,“長執會”等於“教會”,如同“公司高層”等於“公司”,“公司”和“教會”都屬於“公事”範疇 。他們不希望老師/老闆管自己的私生活,同理也不希望長執管他們的私生活。我,因為和年輕人、長執們都走得比較近,站在“中間人”的位置,我常看見長執們的無奈:不是他們“不親民”,是 “民不願親”。
我們的教會約有150人,學生人數接近四成。過去幾年,除了牧師,大多時候我們都有一兩位長老,六、七位執事。他們有好幾位身處學生和年輕人事工的“前線”,即便他們都努力對年輕人保持敞開。但我仍然看見年輕人對他們的保留。
我覺得自己像個“民間輔導”,或者說像個“家庭醫生”。遇到困難,年輕人都願意找我聊,但是,只要我想將他們進一步“轉診”給牧長們,得到的常是婉拒。一次,一位姐妹向我傾訴她在一段不健康的關係中的疲憊。我看到了她更深的問題,便建議她找牧師諮詢,也表示願意陪她一起去。但她直接回絕了:“我並不想告訴牧師這些事。”
我理解,有人“生病”了,找到我,也就是希望“望聞問切”一番,開點“小藥”,緩緩病情,不痛不癢;但找到牧長們,相當於找“專家”被徹底“檢查”,甚至面臨“開刀手術”的建議,就不一定舒服了。
許多剛談戀愛的年輕人,很害怕將戀情告知長執們,因為怕“拆散”。曾有一對熱戀中的大學生情侶向我打開了心扉:女生在教會家庭長大,很有追求;男生當時是一位“萬年慕道友”(現已受洗)。女生曉得這段關係“政治不夠正確”,雖很珍惜這段關係,卻很有原則。男生因為這個關係,反而在信心上有了多年沒有的跳躍。因此,在我看来,他們的關係在“專家”輔導下是大有機會健康成長的。但在許多被“開刀手術”的慘劇面前,沒有人不害怕,他們也不例外。女生說,他們怕被拆散,怕神拆散他們,更怕牧長拆散他們。不被“轉診”,至少不挨“刀”。
身在前線的長執輔導們,依然無法倖免這種“被保留”的命运,他們深感無奈。他們在小組傾聽年輕人的分享,關注大家的動態,雖會有很多“忠實病友”找他們“看病”,傾訴大小難處。然而,這樣的親近並不一定就等於心靈上真正的契合。有時候,他們仍然是小組里“最後知道的人”。
雖然年輕人往往只是害怕,并無心欺騙或隱瞞,但長此以往,輔導們總會精疲力盡。我見過一對年輕情侶不公開地註冊閃婚。這個姐妹與一位輔導非常親近,輔導也覺得自己與她是無話不談的。但直到註冊後兩個月,這事傳開了,輔導才從旁人口中知道,成為了“最後知道的人”,倍感挫傷。
不想做的“大手術”
我剛信主的時候,也有一位“民間輔導”。不過,他是我的牧師。他很年輕,雖是牧師,平日里毫無架子,端正又親和。那一兩年,他花許多時間陪伴我,每週和我私下碰面。大多時候,我覺得他是個“民間輔導”,沒覺得他代表“教會”。然而,神卻藉著他,給了我動了多次、我本來實在不想做的 “大手術”。
那時我和一位姐妹開始了戀愛。但萬萬沒想到,沒幾天我們就慾火焚身。我們都是別人眼中正直且熱心的工人,卻很快幾乎赤裸相對,雖然未發生關係,卻也無法自拔。我們倆都很痛苦。
事情發生後一兩天,又到了我和牧師的會面時間。我習慣了在牧師面前傾訴,就直接把此事告訴了他。牧師非常驚訝,他收起了平時的嘻嘻哈哈,告訴我,我已經無法靠意志力來承受試探了。為了終止繼續犯罪,他勒令我們立刻分手。我當然不情願,不想照辦。
但後來女方因為我不打招呼就向牧師坦白而勃然大怒,提出了分手。一段關係不到幾天就要結束,我們都很受傷。牧師知道後,試圖對我們進行善後的輔導,但卻激起了女生的憤怒,使我們之間的關係進一步惡化。我心力憔悴,暫時離開了教會。
牧師沒有放棄我。事情暫時過去以後,他依然教導我在禱告中療傷,教導我品嘗禱告的甜頭。他問我是否恨他。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他,我們也許依然活蹦亂跳地享受著罪中之樂。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我說沒有恨過你,是說假話,但是,牧師啊,我知道神的意思原是好的,你的意思也原是好的。”
我看見他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反反覆覆幾年後,最終走出這段關係,回想牧師一直以來的那些刺耳教導,我才發現,神早已經藉著他“多方多次地曉諭”我了。
雲彩般的見證人
牧師常常在講台上自嘲,說自己“不會做人”,也有不少人說他處事“稚嫩”。但這幾年我看著他處理大事小事,無論對別人、對我、還是對他自己,從他身上,我我都看見基督的樣式。他為人寬和,對待不同的宗派包容,但面對基要真理的歪曲,面對罪的妥協,面對假冒為善,他比誰都不客氣。他從來在我面前都很真實,也從不在我面前隱藏自己的難處和罪,他告訴我他心裡最大的醜惡和試探。
我去年心裡激動,想去讀神學院,之後全職服事。不少弟兄姐妹叫好,也有許多看似開路的“記號”,但他卻不停勸阻我,叫我先努力逃離這個“呼召”,叫我不到確定到睡不著覺的程度,就絕對不要去做傳道。他自己是傳道人,但他不高舉自己的職分,反而實實在在告訴我自己心裡許多次的懼怕。
有好幾次,我看到了他的於心不忍。他也不想傷一個滿腔熱血的弟兄。他并沒有替我做決定,卻是按著基督的心腸極力地告誡我。我最終也清楚下來,看明白了自己不純的動機,便放棄了這條路,而且立刻看見了神給我帶職事奉的明確帶領,也再一次看見神使用他幫助我。牧師的勇敢再次造就了我。
回想這些年,我生命中這樣的長執,豈止這一位?我去別州時的另外一位牧師,他第一次見我遠道而來的女友,就勇敢勸勉她不要與我同住一屋簷下:“我相信你們願意保持清白,但你們要考慮弟兄姐妹們的軟弱。”另一位老姐妹執事,她得知我在廚房幹活時,說了許多關於旁人的閒話,第二日就私下勸勉我:“你要警醒自己的口,因為你這口是要為主說話的,要保守它的潔淨。”
這許多的牧師、長老、執事、輔導,許多愛主的長輩們,真如雲彩般的見證人圍繞著我,指教我,安慰我,因著基督的名來愛我。
給長執們的話
如果教會合一困難,“民不願親”,確實不能只歸咎于長執們。然而我想說:“民”需要學習體諒和支持你們,首先需要你們勇敢地在講台上和生活中教導他們,提醒他們,使他們懂得真理。
若講台上不敢定期地講奉獻的意義和需要,“民”怎麼曉得和操練奉獻?若生活中只展現自己悔改后的“歸正”和“成功”,沒有勇氣分享自己的黑暗和困難,“民”怎麼敢親近“光鮮亮麗”的你?若面對“民”明顯的罪,畏縮不敢指責勸誡,不敢清潔教會,“民”怎麼有機會悔改?別的“民”怎麼能坦然地與你契合?……
牧長們需要帶領的,既有聖徒們各自屬靈生命的縱向成長,也包括聖徒們在基督教會里合一的橫向成長。只側重一方面,另外一方面絕對不會自己長好。這兩者教導的平衡,才是全備的福音。
若你們在這些事上良心無愧,可“民仍不願親”的話,我唯獨想說的是:你們所背的十字架是寶貴的!謝謝你們效法基督的樣式,受盡委屈和辛勞親近我們!教會里,麥子和稗子總要并存,軟弱喪膽的也常比剛強壯膽的信徒多得多,但你們的擺上總會得人,因為主必然與你們共負一軛!
“所以在基督裡若有甚麼勸勉,愛心有甚麼安慰,聖靈有甚麼交通,心中有甚麼慈悲憐憫,你們就是意念相同,愛心相同,有一樣的心思,有一樣的意念,使我的喜樂可以滿足。(《腓》2:1-2)
作者現居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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