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
本文原刊於《舉目》39期
讀了《舉目》30期,張泉的《再拓新路──扶貧助教反思》一文後,我覺得我再沒有理由和托詞,例如“忙不過來”,而不和弟兄姐妹分享我們扶貧助教的經歷。
同許多海外的基督徒一樣,丈夫和我感受到上帝的召喚,到大陸的鄉村扶貧助教,盼以此為橋樑,讓扶貧助教的受益人及參與的未信者,能感受到上帝的愛,開始尋求信仰。
由於我來自昆明,我扶貧助教的第一選擇,就落在了雲南山區。2005年,在先生的催促下(先生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但對中國有特殊的感情),我請國內的姐妹青青,幫我們尋找需要幫助的、最好是基督徒占多數的鄉村。
一百多年前,在雲南山區裡,西方傳教士播下了不少種子。聖經裡說:“有了機會,就當向眾人行善;向信徒一家的人更當這樣。”(《加》6:10)所以我覺得,我們首先應該幫助這些敬畏上帝的弟兄姐妹。
第一次進村
2006 年9月,我去探看了一個急需重建小學的山村。這個小山村幾乎全是彝族人,80%村民是基督徒。100年前,傳教士們將基督的種子播在了這窮鄉僻壤,且扎下 了根。村裡最好的建築物,就是他們的小教堂。他們的聖經是彝文的。村裡的許多婦女,不能讀書看報(因為不懂漢文),但是能讀彝文的聖經。
村裡唯一的小學,和幾個鄰村共用的,是一個土坯房,沒有門窗。經過1992年的一次地震後,成了危房。教室中間的地面,開了一個裂縫。每當雨天,上面漏雨,地下也成了泥水溝。
有30多個1-3年級的孩子,在這裡讀書。只有一個教師,是外村的。他平時住在學校,週末回自己的村子。老師的宿舍也是土坯房,宿舍的角落搭了一些磚塊,後 面是煙燻黑了的牆,大概是老師做飯的地方。床是一塊木板搭在磚塊上,上面一床草蓆和被子。床前一個簡單的方桌,是老師吃飯、備課、批改作業的地方。土坯的 窗戶用報紙糊上了,以抵擋雲南山區秋冬刺骨的冷風。
這個山村,離繁榮的昆明市區,僅2-3小時的車程。不過,上山還要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只有拖拉機或越野車,在晴天時能駛上去。從燈紅酒綠、高樓林立、連排的世界名牌時尚店,到這個小山村,僅幾小時的路程,卻像從第一世界到了第四世界。
因為村子是在高山上,山貧水缺,除了栽種一些土豆和梯田水稻外,幾乎沒有其它副業收入。家家戶戶養一些土雞,不是為自己食用,而是拿到市場上,換一些日用 品、衣服等。不少人家,幾個月都吃不上一頓肉。當然,他們的生活已比10-20年前好了許多。那時,他們只有土豆加鹽巴可吃,逢年過節時才能吃上一頓白米 飯。
當我們一行五人抵達山村時,十多個婦女,有的背上背著嬰孩(因男人都下田幹活了),在村口歡唱著迎客歌。歌詞的大意是:“歡迎遠方的 朋友來看我們,我們好歡喜。雖沒有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飯裡滿有愛。感謝遠方的朋友來看我們,我們好快樂。放眼的青山綠水,悠悠的關懷掛念都是天父的 愛……”
許多沒出工的婦幼老人,都到學校前的土坪上看我們,朋友們趁機分發帶去的糖果、點心和衣服。我們一行人,和村民、孩子到教室看了具体的情況,交流了一些想法就離開了。
回到昆明後的第三天,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村民們選了三隻最肥的土雞,抓了一個蜂蛹,摘了一袋板栗,派了一個村民,背著兩麻袋的禮物,坐公共車來了昆明,把東西送到了她那裡。那個村民已坐車回去了。她要把這些東西送到我家來。
一小時後,我家的廚房裡多了在麻袋吱吱呱呱叫的土雞,加上不時從蜂蛹袋裡飛出來的小蜜蜂。
那天同先生通話時,我告訴他,這是村民們能給的最好禮物。而且那一張雙程的汽車票,是一些人家一個月的零花錢。先生是一個很易動感情的人,直到今天,當他同別人講到此事時,淚花仍在眼裡打滾。
第二次進村
2006年3月,在村民和昆明的兄弟姐妹們同心協力下,我們捐助的“第一天心小學”(First God’s Will Elementary School)建成了!
七月份,我和先生、女兒,回到我的家鄉──昆明。在當地姐妹青青的幫助下,我們租了一輛大巴,邀請了40多個慕道友和親朋好友,一同去看第一天心小學及村民。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很快就到了,當大巴停在公路邊,村裡已派了幾輛拖拉機等我們。拖拉機上坐不了幾個人,我們另一些人開始徒步登山。
七月份的紅土高原,不像酷熱的夏天,倒像風和日麗的春天(因此昆明被稱為美麗的春城)。我們一路說說笑笑,飽享著滿目的紅土青山及迎面的煦風,不知不覺就到了村口。
同樣,村裡的婦女們在村口唱著歡快的迎客歌。孩子們及老師在新的教室裡快樂地歡迎我們。村民已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午餐,教室的桌椅拼起來成了餐桌。我們享用著美味的山珍、野菌及土雞,再加上地裡剛摘來的青菜。
餐後,同去的弟兄姐妹湊了錢,交給牧師,請他分給那些準備食物的家庭。
飯後,牧師和村長帶著大家,到鄰村新建的教堂(八個村子共用)去。
當我們爬山、下坡,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崎嶇山路,到達鄰村後,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座氣勢宏偉的建築物,伴著美麗的十字架,在青山的襯托及明亮的陽光下,高高聳立。
一隊男女身著漂亮的民族服裝,在教堂外列隊歡迎我們。他們純美的歌聲,讓我感動極了。我在心裡說:“上帝,您的愛真偉大。您的僕人在一百多年前播下的種子,今天在盛放。我相信當年您派來的聖徒,一定能看到今天的情形,在天上歡唱!”
牧師介紹說,這個教堂剛建好,政府撥了大部分資金,昆明的弟兄姐妹們捐了其餘的部分。每個星期天,周圍幾個村子裡的基督徒,都在這裡做禮拜,平時他們則在自己村裡的小教堂學聖經。
當我們全部人進到教堂坐下後,他們的詩班,都是少年少女,在指揮下開始了無伴奏合唱、獨唱、重唱……他們美麗的歌喉,讓許多城裡人驚呆了。尤其是我先生,激動不已。
當詩班高唱:“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先生也同聲高唱。接著,來自城裡的弟兄姐妹也上了台,同聲高唱《奇異恩典》。因為這首聖歌非常經典,國內有不少年輕人熟悉(即使不是基督徒),於是很快,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唱列。
如同以往,當唱到“奇異恩典,是何等的甜美,您竟然愛我這樣一個不值的人……曾經迷失,現在我找到了方向,曾經有眼看不見,現在卻眼開心亮……”我的淚水止不住的流……
接著,牧師讓捐款人講話。因為先生不會講中文,這任務自然落到了我身上。我站起來,重複了《奇異恩典》的歌詞,告訴大家,我們沒有做什麼,一切榮耀歸給上帝!
來自美國的陸教授,做了精彩簡短的救恩講解。最後是村裡的牧師領禱。我先生曲膝跪到地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先生有這樣的舉動。他經歷了一生難忘的一天。
結束後,大家一路熱烈地分享人生、信仰,一邊走下山,到大巴車停泊處。我看見一位女士在不停地抹淚水。我急忙去詢問,她說是因為高興,她一生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她今天來,是因為在家裡很心煩,於是出來打算看風景散心,沒想到卻有這樣的收穫。
她說,她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做會計師,是一個佛教徒。“我參加過不少佛教的慈善活動,但從沒見過今天這種情形:沒有一個人提到自己的貢獻,全部的榮耀都歸給上 帝。雖然我不瞭解基督教,但我已感受到了這份愛不一樣。”她問我們:“您們這些人,從海外、城裡到這個山村,關愛這些面朝紅土背朝天、無權無勢的人,是為 什麼?”
這時大家已都下山,開始上車啟程回昆明。陸教授請她坐在車尾,娓娓交談了一個多小時,這位女士流著淚禱告決志了。她說;“明天星期天,我就去參加您們的教堂的聚會……”我和先生高興得想流淚。
這個天心小學及村莊,現在漸漸成為當地基督徒朋友常帶慕道友去的地方。其中一位音樂學院的教授,開始培訓村子的唱詩班,盼望把他們美妙的歌聲,帶到昆明城裡,甚至其它省城……
第三次進村
去年,我選擇了秋季回昆明,探望父母及親朋好友。雖然亞特蘭大的秋色很美,但昆明有一份中秋的鄉情掛念。這是我離鄉18年來第一次回家過中秋。除親情外,最 讓我嘴饞的是昆明的火腿月餅。我和大多數昆明人都覺得,昆明的火腿月餅應在中國月餅中排名第一,遺憾的是沒有人成功地把它推向全國市場。
回國前,我找到了一個高中同學的電話。廿多年未通音訊,我給他掛了一個電話,希望約一些中學同學會面。
沒想到聚會那一天,一下來了四、五十人,熱熱鬧鬧。我本想同他們分享一下信仰,因為我每次回去見老朋友,老朋友都會問我,為什麼會變成基督徒。不過這班老同學,有許多人也是廿多年都沒見面,吵吵嚷嚷在兩個包間吃飯,無法集中到一個話題。
好在我事前請姐姐及其他基督徒製作了100份《神州》和《福音》的VCD,60份的劉同蘇、侯麗君、遠志明、馮秉誠、趙莉等人的見証及佈道系列。同以往一樣,在探討信仰人生的話題後,被老同學們一一索去了。
聚會結束前我提議:“大家幾十年沒見面,有說不完的話。下週六我和朋友要到山裡,看一個我們幫助建成的小學。大家是否願意一同去?這樣我們也多一些時間聊聊。”
我接著作了簡單的解釋,說我們提供大巴,村民會接待我們吃午飯。如果願意的話,就捐10元人民幣的飯錢給村民,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我們會安排好的。不少人說好主意,大家可以到山清水秀的山裡換換空氣了。
過了一會兒,一位熱心的同學提議,要去的人,每人捐200元。扣除費用後,餘額全部捐給村民,當作扶貧。我說:“不太合適吧?200人民幣對下崗的人來說,是很困難的。”他說:“沒事,我只找那些能支付的同學去收。”最後,他大概收集了三、四千元。
第二天,我仍覺得不妥,給這同學打電話,建議把錢退回去,否則同學們會誤會,以為我請大家吃飯,是想讓他們捐錢。這位很爽快的同學說,沒關係,不會的,一切由他來安排,他將租兩個35座的大巴……
我說既然這樣,能否考慮把剩餘的錢,買成各類書籍,幫天心小學建個圖書館?他說好主意,他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到了週六早上,天氣冷得異常,更糟糕的是陰雨綿綿。我借了姐姐的登山服和登山鞋,8點15分到了大巴乘車處。9點左右,陸陸續續人都到齊了。我在昆明的一些朋友們也來了,還買了書包、文具、糖果等。
我中學的好朋友寧子,是商場上成功的靚女。這些年,我和青青都一直同她分享我們的信仰,但她總是說,我什麼都不信,只信錢。她說這些年她也做不少扶貧的事,都被騙了。這次她居然也來了。
幾小時後,我們到了公路邊的入口處。村民們及3輛拖拉機,已在那裡等我們了。每輛拖拉機的輪上都綁著鐵鉸鏈以防滑。天上仍飄著綿綿細雨,地上是污泥和積水。村裡的牧師及村長說,拖拉機上能坐的人有限,剩下的人只能爬山,但今天路太濘,無法走上去。
我的中學女同學們,都穿著長呢大衣,高筒靴,一個賽一個的靚麗,卻實在不便爬山。幾個男同學於是說:我們把書送到,心意就到了,山就不上了。這些靚女們怎麼能上去?
最後同學們派了兩個代表,一位是在新華書店工作的女同學,她張羅安排買了幾百本各種書籍;另一位是攝影師,背著他的專業器材,帶著九歲的美麗可愛的小女兒玲玲。加上我其他的朋友,大約30人左右,坐上了三輛拖拉機上山了。
山路全是紅粘土,幾天的綿綿雨後,路況非常糟。淳樸的村民知道我們要來,兩週前開始了修補路,沒想到新挖鬆的泥土,下雨後讓路況變成更糟了。路中間車輛的轍痕大約2-3尺深,輛子陷進去就拔不出來……
由於劇烈的顛簸,有人開始嘔吐了。
我前面的那輛拖拉機,想盡量把車輛開到靠山沿、還沒被壓得泥濘的地方。因山坡斜度很大,我多次看到拖拉機開始傾斜,幾乎要翻到山下去了。我尖叫著讓車上的朋友們挪到內側,以平衡重心……真的,我從沒經歷過這樣的驚險,但出奇的是,我的心裡很平靜,沒有一點懼怕……
終於,我們安全地到了村子。大家把書搬到了圖書室,然後到教室給孩子們分發書包、文具等。
在午餐的時候,我對青青說:“我想幫他們籌錢修路。”青青說:“這正是我想說的。今天我們的經歷是上帝的美意。”她常帶慕道友去山村扶貧。她說,如果進出村子的路能好一點,不僅恩澤村民,也便利慕道友的尋探。
午飯後,我們在村裡的小教堂聚會,再次享受了詩班美妙的歌喉。接著,有幾個人分享了他們經歷上帝的愛與救恩的故事。輪到我時,我說:
“今年春季,一天早上我開車上班,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我忽然想到,在這樣的風雨天,天心小學的孩子們仍可安然地在教室上課、讀書,不再擔心屋頂的雨漏及腳下的泥水溝。在這件事上,我也出了小小一點力……
我當時的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遠勝過當年千裡挑一上大學、出國,以及拿到全額獎學金進入美國還算名牌的大學讀博士。我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意義!現在對我來說,最大的成就,就是在上帝的宏偉藍圖中,畫了一點一滴。”
一小時後,我們準備離開村莊。天空仍是濛濛細雨。我們不能坐拖拉機下山了,太危險了。但我們中有兩個盲人弟兄,無法自己下山,村民們就派了四個小夥,用繩子拽著拖拉機,載盲人弟兄緩緩下山。其餘的人,沿小路或沒開闢的路,翻山越嶺,開始三個半小時的精彩旅程。
村長扛著一把鋤頭,在前面開路。九歲的小玲玲跟著他,用她銀鈴般的歌喉,一路唱著,或招呼大家:“女士們,先生們,前面路滑,請注意!”她爸爸氣喘唏唏地跟在後面,擔心她摔跤,她卻不時叫喚:“老爸,您擔心您的腳下,不用擔心我。”因為她爸已經一屁股稀泥了。
天開始暗下來,路越來越難走。不少的人,時常四腳朝天。人人都去抄了根樹幹做拐杖。
寧子的情緒開始低落了。她對我說:“你看我這個正牌的香奈兒包沾滿了稀泥,我這件花了28,000人民幣的義大利名牌外套,也到處是稀泥,我都摔了三跤了……”
我對她說:“我的大小姐,你明明知道今天是到山裡,怎麼會穿這樣名貴的衣服?而且你這當年的体育健將,今天才這點山路,就吃不消了。你不是喜歡探險嗎?為什麼不把這也當作一次經歷?你看我們這些上帝的孩子,個個都很高興,哼著歌,嘻笑著走山路……”
聽我這麼一說,她的情緒慢慢好起來了。
僅五公里的路程,我們在泥濘中走了三個半小時。到山腳時,我們,尤其是寧子,驚奇地發現,沒有一個基督徒摔了跤,而其他人都摔了1-4次。寧子說:“看來你 們的上帝保佑你們,而不保佑我們。”我說:“不完全是這樣。上帝總是以不同的方式顯現他的存在。我認為,今天是上帝在你及其他朋友面前,再次告示他的存 在。”
回到昆明城裡,已是晚上九點多了。這一天的經歷,深深感動了一個慕道友。她在城裡有自己的公司,第一次去這樣的鄉村,有很深的感 觸。她決定供養村中一個很貧窮人家的孩子,支付那個五歲的小孩從小學至大學的全部費用。另一位做律師的慕道友,決定第二天到城裡的牧師那裡去受洗,成為上 帝的兒女。
尾聲
這是我們“第一天心小學”的經歷。在不少朋友的參與與幫助下,我們正在雲南建第二天心小學、第三天心小學。我們盼望能在那些村莊裡,分享上帝的愛。
至於修路,村長和牧師給了我們材料費的預算(村民自己出工)。直到目前為止,我和先生還在籌集資金。
我很能理解張泉弟兄的感受。但我們採用了不同的途徑,得到了不同的經歷。我非常樂意同弟兄姐妹們分享。
作者來自雲南昆明,現居住亞特蘭大。做公司管理工作。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