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聲
本文原刊於《舉目》38期
提到約翰.加爾文,我們首先會想到他的代表作《基督教要義》,此著作躋身“影響人類歷史的十部巨著”之列。這說明了加爾文在歷史中的地位。
然而,對於加爾文,中國讀書界對他的印象,多來自於《異端的權利》一書。該書認為,他是火燒塞爾維特(又譯作“塞維特斯”)的劊子手,是日內瓦的暴君和“教 皇”。但是,又有學者指出:“加爾文主義解放了瑞士、荷蘭、英國,也為清教徒發展美國的繁榮提供了動力。”就常識而言,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是暴君,又是自由 精神的播種者!
雖然加爾文備受爭議,然而中國大陸有關他的史料卻十分稀缺。而茜亞.凡赫爾斯瑪的《加爾文傳》,向我們較為全面地介紹了這個人的一生。
天光照耀的年代
青年加爾文喝過人文主義的墨水。那時文藝復興餘韻猶存,加爾文受其影響,投身於古希臘羅馬著作的研究,並在22歲時寫成《塞尼卡注釋》。
事實上,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運動,有著密切的關係。例如,有些改教家受益於文藝復興帶來的新知識和新態度,因此懂得使用批判的眼光看事物。直至後世,清教徒也是深重良知、自由,注重個人獨立研讀聖經。
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加爾文在這一時期受到的教育,對他後來卓越地闡述基督教教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這個年輕的自由撰稿人,後來卻被一道天光照耀,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就是信仰的道路——加爾文回憶說:“上帝突然降服了我,改變了我的心……”
其實,從加爾文的這個轉變,可以看到人文主義與宗教改革的分野。人文主義張揚個性,相信人憑著自己的力量可以主宰一切。但是,改教家們從來不相信人類是宇宙 的尺度。改教家走出了中世紀迷信的暗霧,看見了信仰的大光,於是他們在大地上俯伏敬拜,並且憑著破曉年代的剛健之力,行公義,施憐憫,自強不息。
與當代對人性樂觀的評估不同,那時候的人,普遍承認自己的罪性,並且渴望通過宗教得到拯救。然而,中世紀的人沒有找到正確的拯救途徑,因而投身於苦修、行善 功之中。德國修士馬丁.路德本也是如此。但是,當他苦修數十年之後,信仰之光照亮了他,他發現人得以脫離罪惡,不是憑著自己所行的善事,乃是惟獨藉著信 仰。這就是著名的“因信稱義”的思想。
這道光芒也照亮了青年加爾文的心靈。
“政教分離”的先聲
那是一個為信仰而獻身的年代。因為法國對新教徒的迫害,加爾文流亡瑞士。他本想找一個清靜的去處思考和寫作,然而,他留在了日內瓦。這是一座勇敢抗擊專制的城市,但也是一座充滿罪惡和放蕩的城市。
到日內瓦後,加爾文首先著手以新教信仰的原則教導日內瓦人,他為此起草了一份信仰告白。
此後,他向日內瓦議會提議,對教會進行四項改革,其中最核心的,是聖餐資格問題。加爾文主張,教會有權力不讓仍然過罪惡生活的人領聖餐,並且有權開除其教籍。
這引起了軒然大波,導致兩個新教牧師——加爾文和法雷爾,一同被逐出日內瓦。由此對聖餐問題的嚴格態度,可以看到,在早期歷史中,新教先輩十分重視信仰團体的純潔。
此次加爾文之被逐,其實還涉及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加爾文其實是在主張:信仰問題,教會有權獨立處理。代表日內瓦政權的議會當局,不應當越權。
“在世俗政府權力範圍的終點,信仰發揮影響力;而在信仰止步的地方,世俗政府行使它的權力。”這就是英美近世以來重要的“政教分離”思想。在日內瓦教會改革過程中,加爾文在聖餐、開除教籍等問題上的堅定立場,其實是“政教分離”思想的先聲。
然而,我們要看到,與歐洲許多地方一樣,由於剛脫離當時政教不分的天主教,即使在新教國家,人們建立的還是政教合一的政權。也許加爾文的日內瓦改革,也具有這種局限性。但是他“政教分離”的原則既已確立,此後英美走向完全政教分離,已成了不可逆轉的趨勢。
塞爾維特事件
提到加爾文,當然免不了要提到火燒塞爾維特事件。得益於《加爾文傳》,我謹慎提出如下幾點看法:
首先,判決塞氏死刑的權力,不在加爾文,而在日內瓦小議會。此時正值加爾文與放蕩派的鬥爭中失勢,並且放蕩派在小議會中占了上風。他們甚至想利用塞爾維特,打擊加爾文在宗教上的權威。所以,小議會對塞爾維特遲遲不判決。而加爾文,亦一度做好了從日內瓦再度流亡的準備。
其次,塞爾維特並非因“科學”而受迫害。他是想在宗教領域獨樹一幟。塞氏觀點挑戰基督教傳統的根本教義,否認三位一体。此驚世駭俗思想,導致他被定罪。
再次,火刑當然應當受到譴責,不過那個年代的歐洲,對異端普遍敏感。當時神聖羅馬帝國的法律上,白紙黑字寫明,否認三位一体的刑罰是死刑。而在新教的日內瓦判處塞氏火刑之前,天主教當局也已判定塞氏火刑。
對塞氏的判決,放蕩派掌權的小議會,徵求了瑞士眾多城市的意見,其回答都是嚴厲的火刑。如果我們能在那個時代的背景中看這個事件,也許我們的觀點會客觀一點。
今天,在塞氏赴刑的山坡上,立著一塊石碑。那碑是跟隨加爾文的人,在多年後所立。碑上用法文刻著這段文字:“我們是改教者加爾文的忠實感恩之後裔,特批判他 的這一錯誤,這是那個時代的錯。但是我們根據宗教改革運動與福音的真正教義,相信良心的自由超乎一切。特立此碑以示和好之意。1903年10月27日。”
我向此教義而活
作為宗教改革家,加爾文一生致力於基督教教義的闡述。他說:“我已經開始在追求走自己的道路。一種完全不同的教義傳開了。這不是要帶我們離開基督教信仰的教義,而是將我們帶回到基督教信仰根基的教義,是要除去渣滓,回到當初純潔的教義……”
他談起過自己青年時代的突然改變:“我即刻之間燃起強烈的願望,要在真道上長進……”可以說加爾文的一生,從來沒有失去對教義的這份熱情,他的一生都為此燃 燒。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加爾文還說:“至於教義,我一直忠心地教導……這是我盡了我的能力、盡了我的忠心所做的。我向此教義而活,也為此而死……”
加爾文的遺產
加爾文的晚年充滿了苦難。然而,因著加爾文的改革,日內瓦由一個罪惡之城,成了宗教改革之城。日內瓦大學更成了“自使徒時代以來世界上最完美的基督教學校”,由此培養出無數的學子,帶著革新的教義,前往歐洲各地,推動宗教改革。
加爾文在遺囑上要求:“我的遺体……按常例下葬,直等到復活之日。”《加爾文傳》中寫道:“他的墓地裡沒有墓碑,沒有墓誌銘。(他死後)不久,日內瓦就無人知道加爾文的遺体下葬何處,至今也無人知道。”
約翰.爾帕說:“加爾文一生致力的目標,是教導人,讓人知道人生首要的目的,應該是熱心彰顯神的榮耀。”
布魯斯.雪萊的《基督教會史》認為,馬丁.路德傾向於國家至高無上,所以路德宗的德意志各公國的統治者們,常常有權力決定自己臣民的信仰。但是,“加爾文宗 強調上帝的主權,反過來產生出一種特殊的國家觀……加爾文教導說,沒有人──無論是教宗還是國王──可以要求絕對的權力。加爾文宗反對君主施行獨裁的思 想,是現代憲政得以發展的一個關鍵因素。”
歷史學家菲利普.沙夫,在《基督教教會歷史》中說道:“加爾文成為……清教徒前輩移民之父,他們(這些清教徒前輩),都以為了良心、自由可以犧牲世界上任何東西而聞名於世。
“由加爾文的紀律所產生出來的此種精神,從法國傳到荷蘭,從荷蘭延伸到蘇格蘭,並且以其一貫的新教自由的力量,在這些土地上延續。
“此精神武裝了英國議會對抗查理一世,激發了克倫威爾將軍的輝煌勝利,更成為推動五月花號上清教徒移民先輩的動力,將文明的種子第一次播種在西方那片新大陸上。”
加爾文的思想影響了無數的世代,相信它還會影響當代和未來。
作者現居中國。
編按:《加爾文傳》(This Was John Calvin),凡赫爾斯瑪(Thea B. Van Halsema)著,北京華夏出版社出版,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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