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言
本文原刊於《舉目》21期
在21世紀的中國,基督教是否已經成為中國人自己的宗教?這個問題與一個老問題有關:基督教在今天依然是洋教嗎?這個問題又與現實密切相關:基督教在中國仍然是個異己的文化或價值体系嗎?
基督教研究在過去20年來,擺脫了泛政治化的霸權話語系統(hegemonic discourse),卻陷入了一個新的霸權話語系統,一個被人文學科(humanities)所壟斷的話語系統。“宗教是文化”之議題,無疑帶來宗教研 究的一次大解放。但是,當基督教被化約為文化時,就被或顯或暗地等同于“西方的”文化,學者們的研究和介紹就集中在西方的基督教神學、哲學、文學或歷史。 即使在涉及到基督教在中國的歷史時,也常常被當作一種哲學或文化的交流或交鋒來描述和分析。而基督教在中國的現實,則往往避而不談。
當然,這其中的原因很多,有些不言自明。不過,人文學科的霸權話語系統,恐怕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對于基督教現實狀況的忽略,給人們,特別是讀書人(學 者、知識分子和主要依靠書本獲取信息的各界人士),造成一種錯覺,好像基督教依然是洋教,因為充斥在基督教介紹和研究性書籍中的是西方的神學家、哲學家、 文學家、佈道家等等。
這種人文學科的介紹和研究,無疑引發了不少讀書人對于基督教的興趣,但同時也造成了這樣一種影響:對于那些不了解基督教,並且不想了解基督教的人們來說,對于那些由于種種原因敵視基督教的人來說,基督教就仍然被視作一個異己的文化或價值体系。
但是,先有基督徒和基督教會,然後才有基督教神學家、哲學家和文學家。當我們走出人文學科的話語系統,走進基督徒群体當中時,當我們放下學院中的概念和理論 而去傾聽一個個活潑潑的個人見證、信仰經歷時,就發現:對于眾多的中國信徒來說,無論是鄉村文盲老婦還是都市時尚青年,基督教的根本魅力不在于它是個西方 的宗教,而在于基督教中的上帝被看作是個大有能力的神、最大的神、最真的神;耶穌基督是信徒們在喜怒哀樂中可以通過禱告與之交談的神,是個直接參與其生活 的神;基督教的教義和倫理是個可以安身立命、指導每日生活的價值体系。
在北美,加拿大的人口統計和美國的問卷調查都表明,華人選擇最多的 宗教是基督教。由華人開、華人辦,主要成員為華人、也服事于華人社區的華人基督教會,數量比華人佛教寺廟或組織等多出數倍。在今日中國的現實中,除了幾個 特別的少數民族之外,信奉而又經常實踐基督教的人數,恐怕也已不少于任何一個其它制度化宗教的信徒和實踐者,基督教會的數量大概已超出其他任何一個宗教的 地方組織(寺廟堂觀)。如此,還有什麼理由繼續把基督教視為洋教,卻把同樣是外來的佛教當作是本土宗教呢?還有什麼理由不把基督教視為中國人自己的宗教?
有, 這理由就存在于人文學科的霸權話語系統的局限當中,就在于文史哲的基督教研究脫離或避開了中國的現實。要超越這個局限,基督教研究就要採納社會學、人類 學、經濟學、政治學和社會歷史學的方法。就要走出書本,走進現實,實地去觀察,直接面對中國的信眾。這方面,我們實在是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做。
無疑,對于某些知識青年來說,基督教的吸引力部分地也在于它是個西方社會的主流宗教。但是,這與其說是鍾情西化或洋化,不如說是著意尋求現代化或全球化。在 當今全民學英語的熱潮當中,中國基督徒在生活中未必比非信徒更西化、更洋化。從跟眾多信徒的交談中我們了解到,他們看到的是在幾大世界宗教中,基督教是與 現代社會、現代生活最融洽、最合拍的宗教;也是經歷了後現代衝擊而仍然維繫著西方社會倫理道德的宗教;是個既積極入世,而又不被世俗所吞沒的信仰体系。這 樣的信仰、這樣的宗教,不正是在經歷社會市場化急劇轉型中的人們所尋求的嗎?
總之,基督教研究,應該超越文史哲的學科局限,採納社會科學的方法和進路,著眼現實,把基督教作為中國人自己的宗教來研究。那是一片尚待開闢拓展的新天地。
作者來自北京,現任教于美國印第安那州普度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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