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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谷(4)——天嬰

天嬰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12期

         前言:海外中國學人信主後靈命成長的困難,是許多參與這事工的牧長同工們極關心的課題。從 2001年起,加拿大校園團契和海外校園雜誌的同工共同策劃,在幾次同工培訓營中共收集204份問卷,廣面調查中國學人在靈命成長過程中遭遇的各種障礙, 並選擇具有代表性的學人,作深入的個別訪談,對每個人訪談平均用了15小時。

         經過十個月的收集、整理、討論後,我們特請天嬰姊妹執筆,用小說的形式寫成七個故事,並經幾位具有學人事工經驗的牧長同工討論後,由林杏音姊妹針對前三個故事中所呈現的靈命成長問題寫出評析,並提出對教會的建議(見《舉目》第九、十及十一期)。

          本文是七個故事及評析的第四篇。

         “老婆,你倒是說話呀?有什麼話你說呀,別哭壞了身子”石謙輕輕地拍著妻子戈虹。

         “我已經說過一千遍了,最後,你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你想想,自從你加入了同工會,我們家還像家嗎?”戈虹就差從床上跳起來了。

         “噓,小點聲,別吵醒了孩子們,”石謙趕忙給妻子打手勢。

         “孩子?你還有孩子?”戈虹的氣不打一處來。

         “別說傻話了,明天再談吧”石謙趕忙替妻子掖掀開了的被子。

         戈虹甩開丈夫正在掖被子的手,拉著被子就往客廳走,邊走邊叫:“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最後的結局就是,你的教會萬歲,我的家庭破碎!”。

        “唉,唉,別說氣話好不好,”石謙跟著妻子到了客廳。

       “少碰我,離我遠點兒”戈虹沒好氣地說,一頭扎到沙發上,給石謙一個冰脊背。

         結婚差不多快十年了,每當石謙看到妻子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的架勢,就傻眼了。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石謙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高招兒來,只好一個人回到臥室去了。

         石謙躺在空空的床上無法入睡,他越來越搞不懂妻子到底是怎麼了。在別人看來,他們是愛主又相愛的一對兒。但自從他參加同工會的服事以來,戈虹就三天兩頭兒地 發無名火,而且還問不得,稍不注意,小姐脾氣就往上冒。動不動就以“散夥”要脅。他不明白戈虹為什麼抱怨,說實話,比起團契其他的學生家庭,他們算是條件 好的了。他和妻子在學校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雙胞胎的女兒也快上學了,他們雖不是富戶,也算是穩定下來了。比起大部分還在讀書的人,他們的負擔可要輕多 了。

          石謙是出了名的老實疙瘩,用戈虹的話說就是實心眼兒,從來聽不出好壞話,從來都是後知後覺。石謙最怕吵,即使是探討問題,他也見不得高聲大氣。小的時候,父母關係不好,天天在家吵架,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他唯一的盼望就是父母千萬可別吵架。但他們家可沒有一天是清 閒的。而且,父母一吵,就惹得整個家屬院兒的人來看熱鬧,每當別人扒著窗戶看熱鬧時,也是讓石謙覺得最沒面子的時候。因為老是這樣丟人現眼,從小石謙就覺 得在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以至於在出國前他沒有什麼朋友。考大學時,生活在天津的石謙第一志願就是廣州的暨南大學,他當時的想法就是走的越遠越好。

         真的,也就是從那時起,石謙再也沒在天津生活過。大學畢業,石謙就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畢業後留在廣州工作,接著和戈虹結婚,剛一年,他就到比利時讀博士 了。石謙屬於厚道但不願意和人深交的類型,也許是因自己不擅長表達的緣故,總之,他和人相處的原則就是“咱井水別犯河水”。如果當年不是戈虹連拉帶求硬把 他拖來團契,這一輩子他也不會想著有個信仰,也更不可能這麼積極地參與服事。

          他們最早的服事就是開放家庭,每個星期五,一個以單身為主的 查經班就開在他們家,由另外一位弟兄來帶,他和戈虹的主要任務就是聯絡和接待。每個周五,他們回到家,就張羅著打掃客廳,打電話安排接送,因為來的人都是 學生,戈虹通常會準備些吃的。一開始,石謙很緊張,見人只會傻笑。時間久了,大家彼此熟了,石謙也可以慢慢地敞開自己,聚會的時候,也可以放鬆自如地發 言。帶領的弟兄並不是口才很好,也並不是可以回答所有的問題,但從他的身上,石謙看到了來自上帝的謙卑柔和,雖然石謙不大講話,但那位弟兄對他有極大影響 和吸引力。

          大約過了一年,那位帶領的弟兄在別的州找到工作,在石謙家的聚會面臨著需要一個帶領的弟兄。由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當時的同 工會主席就和石謙談,請他先幫忙帶幾個星期。沒想到,這一代替就是六年,家裡也由一個團契變成兩個團契,再加上同工禱告會,有時候,教會的禱告會也要來他 們家。每個星期,從周四的晚上開始,他們家就像走馬燈似的,一個聚會連著一個聚會,送走了一撥兒又來一撥兒。

          石謙非常地投入,也很盡心教 會的事奉。沒人願意幹的活兒他全幹,他總是跟戈虹說:“我們條件好,壓力沒那麼大,牧師一個人也忙不過來這麼多人,我們就多分擔一點兒。”所以,慢慢地, 石謙就成了教會的“不管部部長”,尤其是逢年過節,聚餐,報佳音等等活動,石謙從打掃場地到接送,從準備食物到陪談,樣樣都報名。並不是石謙比別人能幹, 而是,很多碎活兒如果沒個牽頭兒的,就沒人幹。石謙有個想法:自己沒有什麼教導的恩賜,聖經從頭到尾還沒讀完一遍,靈裡也沒什麼太多的經歷,即使有,也不 會像別人那樣講得頭頭是道。那麼,自己就多幹點兒粗活兒重活兒,讓像吳佳恩這種在靈裡面有經歷的弟兄多點兒時間教導,多點兒時間進修。

          由於從小和父母的隔閡,石謙一直很猶豫是否擔保父母出來探親。眼看父母年紀一天天大了,体力也一天不如一天,按中國人的俗語是到了“過一天少一天”的年紀 了,接他們出來看看,也算是盡做兒子的一點兒孝心。但另一方面,雖然,石謙從上大學後就沒和父母在一起生活過,但心裡對父母還是很怕的。尤其,石謙的母親 非常能幹,也愛處處顯山露水。石謙對母親的記憶就是,講話高八度,做事快一拍,從來也沒把父親放在眼裡過。現在,再加上妻子又是刀子嘴豆腐心,能不能和他 父母處好,也是個令石謙擔心的問題。但掙扎到最後,石謙還是決定擔保父母來,因為,他希望父母可以通過探親來教會,很多人的父母都是通過來探親信主的。如 果父母能信主,不但解決了永生的問題,而且對父母晚年的生活也有益處,對父母之間的關係更有好處。石謙認為,他的父母一輩子也沒好好相愛過,結婚多少年, 就吵了多少年。

          父母好不容易來了,可是石謙做夢也沒想到,住了不到半年,父母就鬧著要回去。母親說:“在美國沒自由,花錢要向兒子要,吃 飯要看媳婦的臉,根本沒享什麼福”,還說,“聽起來是出國了,但只不過是來做‘國際保姆’的”。父母臨走的那天晚上,父親把石謙單獨叫到一邊,語重心長地 說:“我們要走了,爸有幾句話要跟你講,也許,這是爸最後一次和你面對面說話了”父親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悲涼。

        “爸,您可別這麼說,以後,你們想來,可以再來嘛”石謙安慰著父親。

        “唉, 不想來了,真是龍床不如狗窩啊,算了,不說這些了。”父親的眼裡流出一絲無奈,百感交集地哀歎著。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謙兒,不過爸還是很高興的,你 小的時候,爸沒太關心你,也沒好好教你,現在,你能為人處事落落大方,我也就放心了。你媳婦呢,嘴壞了點兒,但心眼兒還實在,做男人的,就多擔待點兒,女 同志愛耍個脾氣什麼的,多哄哄就沒事兒了。”。

        “對了,還有件事兒,我本來不想提了,但還是忍不住想說說。”石謙可以看出,父親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的,“就是,我就是想說,想說,關於你們說的那個神,我聽著也挺好,但就是沒法兒‘理論聯繫實際’。按說,你們這麼信,我和你媽多多少少也 該有點兒感覺才對。可是,我們心裡不痛快,兒啊,你知道嗎?我們不痛快啊……”

       石謙已記不清父親當時還說了些什麼, 也不記得自己對父親說了什麼,更不記得當時的談話是如何結束的,他只記得那個晚上沒有睡著。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光想哭。他忽然意識到,父母的美國 之行,不但沒有化解多年的積怨,卻是雪上加霜了。石謙想想,也挺後悔的,覺得對不住父母。扳著指頭算算,也沒好好在家陪他們幾天,自己也很少有機會和他們 坐下說說話,除了教會的活動,也沒帶他們到四周走走轉轉,更談不上帶他們去洛杉磯了。母親和戈虹兩個人一對兒,都性格強,都得理不饒人,他盡了最大的努力 兩邊兒調停,兩邊兒哄,但結果還是兩邊兒都給得罪了。母親離開機場的時候,除了親了親兩個孫女,連他和戈虹看都沒看一眼,頭都不回地直奔安檢大門。唉…… 怪不得父親說“理論沒法兒聯繫實際”呢,這是父親說的客氣,說白了,就是講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

         父母走了以後,石謙本想靜下心來,好 好讀聖經,也很想下功夫讀一些屬靈的書。但就是靜不下來,一天從早到晚,像打仗一樣,晚上下班回到家,吃了飯,收拾完,洗刷完,就差不都九點了。幫著妻子 把兩個女兒安頓好,等給女兒講完床頭故事就快十點了,好不容易有自己的時間了,坐下來,看不到十分鐘的書,就開始打瞌睡了。第二天一早,六點鐘的鬧鈴一 響,就一咕轆爬起來,給女兒們穿好衣服,陪她們吃了早點,裝好每個人的午餐,緊緊張張,出門也得八點了,等他送完孩子,九點,踩著點兒進辦公室。接下來, 就是鋪天蓋地的工作,永遠也趕不完的deadline,好不容易下了班回到家,另一個班又開始了。

        石謙很羡慕那些每天可以定時靈修,晨更禱告的人,他想知 道他們哪兒來的時間和体力。他每天只能最多保證三十分鐘的讀經,而且是有目的的讀經,只是為帶查經做準備,就這三十分鐘,還是擠出來的,稍一馬虎,可能就 沒了。至於禱告,只能是就事論事的禱告,求神幫個忙什麼的,很少有所謂的“和神溝通”的禱告及“在禱告中聆聽”的經歷。對他來講,禱告就是閉著眼睛趕快 說,說完就趕快“阿們”。他在教會借過一本王志學牧師的《經歷神》,他想通過這本書改變他的靈修生活,遺憾的是,借回來過三次,三次都沒能做完第一章就還 給了教會。最後,下決心,乾脆自己買一本兒,這不,又兩年過去了,嶄新的書,放在書架上,一頁都沒翻過。

         石謙也許是到了所謂的中年危機,無論是体力上還是心力上都覺得累,無論是工作還是教會的事兒,他都覺得壓力大,無論是對父母還是對妻子及女兒,石謙都有說不出的愧疚 和無奈。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縴夫,拉著一條大船,一不小心,稍鬆一口氣,船就會往下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頂著,撐著。有時候,尤其是教會的事兒,也想過撂 挑子。但又仔細想想,他又能推給誰呢?教會的每一個同工,哪一個也沒閑著,哪一個也不輕鬆。石謙想,總不能都扔給牧師吧?雖說牧師是全時間的傳道人,但牧 師不吃不睡也忙不過來這一百好幾十人呀。最好是,每一位弟兄姐妹都能參與事奉,但這也只能是理想而已。

         為了教會事奉的事兒,戈虹也沒少跟 他鬧過,而且,現在是越來越頻繁了。石謙也想有多一點時間陪家裡人,也想周末帶著女兒們出去玩兒玩兒。可是,一周就只有一個周末,陪了家人,就不能陪有需 要的人,滿足了有需要的人,就讓妻子,女兒覺得被冷落了。戈虹總是問他:“誰更重要呢?”,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在他看來,都重要,但弟兄姐 妹的需要更大,很多人在這裡不過只有兩三年的時間,他們畢了業,不是在外州找到工作,就是回國,或者是到別的學校繼續深造去了。如果不抓緊時間,趁他們來 的頭一兩年把福音傳給他們,也許,今後再也沒機會了。

         每當想到教會的需要,想到教會人手不夠,石謙就不能不暫時把妻子,女兒先放在一邊兒。有時,石謙也想,是不是自己太無情了,教會的事兒是永遠也幹不完的,但是,幹一件總是少一件。至於周全嗎,石謙覺得,他實在沒辦法可以面面俱到。

         教會年底要開感恩聚會,很多以前在這裡信主的弟兄姐妹都要從外州回來,為了解決住宿問題,同工會動員弟兄姐妹開放自己的家接待。他和戈虹是少有的幾家在這裡 定下來,並且又有自己的房子的會友。石謙想,接待弟兄姐妹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如果兩個女兒可以擠一下,至少他們家可以接待一對夫妻,還可以接待一個像方舟 這樣的單身。但戈虹就是不願意。這不,今天晚上,他看戈虹情緒好,剛沒說兩句,小姐又火起來了。石謙真是覺得沒脾氣,以前哄哄就會好的,現在可好,戈虹是 哄也不吃,勸也不睬。而且,現在是說發火就發火,沒什麼前奏的,弄得他時常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有時,石謙也想找個人談談,說說家裡的這 些事兒,但又覺得不好意思,尤其在同工會上,大家都討論的是正事兒,如果他這麼俗氣地提個私事兒,一是,覺得浪費大夥兒的時間,二是,人家一定會建議他找 個婚姻輔導談談。其實,石謙不是沒想過找輔導,但他知道,如果讓戈虹知道他去找婚姻輔導,一定就會捲鋪蓋離家出走的。石謙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石謙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煩,越想越沒有頭緒。難道自己不應該熱心事奉嗎?“身体獻上當作活祭”不是每個信徒的本分嗎?難道就該順著妻子,跟著她愛世界, 對神家裡的事兒不聞不問嗎?他實在不明白,戈虹以前不是這樣兒,戈虹比他先信主,是戈虹帶他來教會的,他信主的時候,戈虹拉著他的手哭得像個淚人似的。他 受洗的時候,戈虹又是送花又是送書,就連開放家庭也是戈虹張羅的,不但如此,還一個勁兒鼓勵他帶團契帶查經。為什麼,現在全變了呢?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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