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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令世界震耳欲聾的單戀(王敏俐)2023.02.20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3.02.20

王敏俐

如果在充滿罪惡與遺憾的世界裡,成長的年輪是一道道歲月畫過的傷痕,那麼我們的人生故事,會不會不可避免的成為一篇又一篇的傷痕文學?

謊言的蒙蔽

猶太裔奧地利作家茨威格(Stefan Zweig, 1881-1942)在生命正值盛年之時,經歷了第一次與第二次的世界大戰。

他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流亡瑞士。1933年,希特勒掌權之後,茨威格見證了歷史上最慘無人道的反猶與屠猶歷史。他的作品被納粹黨人焚燒殆盡,最終他不得不放棄故鄉。作為一個流離失所的異鄉人,他輾轉流亡至巴西。他的作品時時帶入了直指人心的道德拷問,以及,一個作家破碎心靈的傷痕。

茨威格最有名的中篇小說《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寫於一戰之後的幾年。通篇小說是一個女子寫的一封情書,對象是一個風流倜儻,富有而才情滿溢的作家。

父親早逝的女孩在13歲那一年,一見鐘情的愛上了住在對門的作家,付諸一生的熱情渴望自己被作家關注,甚至在與作家的一夜情後為其生下兒子。為了撫養兒子,她經歷賣身育子與孩子早夭的痛苦折磨。

“我親吻你的手摸過的門把,我偷了一個你進門之前扔掉的雪笳煙頭,這個煙頭我視為聖物,因為你的嘴唇接觸過它”(註1) ,女孩在信中娓娓道出她一生對作家的瘋狂眷戀。

然而,一次又一次地流連徘徊於作家身旁,作家從不記得,從來沒有認出這位情癡少女,也未曾見過自己死去的孩子。甚至,作家在收到這封陌生女子的來信之後,即便再怎麼細數過往年日,也無法在記憶中蒐尋到這位鄰家少女的身影。“我的一生一直是屬於你的,而你對我的一生卻一無所知”(註2)。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是一篇讀來令人悵然的愛情獨白,但為何這樣孤戀的故事會帶來極大的迴響呢?它如何與每個讀者的靈魂深處產生共鳴,以至於百年以來緊緊扣住了讀者的心腸?

我想,是那份少女明知自己身陷迷戀的謊言之中,卻又無法自拔的絕望。若說作家的風流與才華是少女所迷戀卻又不願刺破的謊言,那麼,追求一個遙不可及而自欺欺人的夢,這種渴望被看見,被聽見,渴望藉著擁有一份所愛得到救贖,大概是全人類最深刻的共鳴了吧!

文學的深刻與力量或許就在於,真實的揭露了世界的謊言與生命的執念。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活在這些謊言的蒙蔽之中:資本主義的謊言,民族情操的謊言,追求自我實現終極人生目標的謊言,愛情至上的謊言,社交媒體中人與人之間所建構的謊言。

在兩次世界大戰的破碎中,人的赤誠熱情毫無保留地葬送在無限膨脹的民族主義裡。人們發現自己不過是權力謊言戰火下的炮灰,這或許也是茨威格的夢碎。最終,流亡至巴西的茨威格在目睹二戰的殘酷,以及人性在罪惡謊言之中的耽溺後,選擇了與妻子相擁自盡,作為對世界的無聲抗議。

最好的轉機

曾經在二戰中經歷軍國主義洗腦的三浦綾子,在日本戰敗後經歷的破碎與震撼,也真實地改變了她的一生。

三浦綾子作為軍國時代的小學教師,曾教導學生對天皇至死效忠。日本戰敗後,美軍介入要求日本刪除教科書中與軍國主義相關的教導與內容。三浦綾子在自傳《尋道記》(註3)中寫下刪改教科書對一個教師產生的價值沖擊:

“我究竟是為什麽而如此認真虔誠地奮鬥著呢?難道在某些時候,我們這些教師也不得不像那些戰敗後剖腹自殺的軍人們一樣,死在學生面前才能消除自己身上的罪孽嗎?”

“教師是不許犯錯的,因為孩子們特別信賴教師。那心痛要如何表達才好呢?我想到要去當一個乞丐。因為乞丐說的話,不會有人認真去聽。剩下的人生,就這樣受盡人們輕蔑。覺得除此之外,自己毫無價值。我所教的,都是無法補償的罪過。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什麽都不信,什麽都不信。我已經沒臉見孩子們。不知該教什麽而丟失了方向的我,戰敗第二年3月終於離開了教壇。”

帶著深深的懺悔,辭職後的她因著患病與心靈的空洞,從此過著虛無厭世的療養生活。

1952年7月,因著西村久藏長老的探訪引導,三浦綾子在病床上決志信主。成為基督徒之後的三浦綾子,除了一再在作品里討論人的罪性,也在許多場合分享反戰的思想,並且在《北海的奇愛》一書之中,寫下帶領她信仰道路的前輩——作為一個二戰日本士兵,日本基督徒西村久藏內心的掙扎與懺悔。

而她生命的轉機,或者可以從她自己所寫的文字裡找到一絲線索:

“空虛就是人激烈地直覺自己的人生有錯誤的依據。盡管人有事業,有健康,有自由快樂,甚至是成功的生活,卻免不了在某一個時候感到空虛。那空虛感的觸動,就是所謂人的良心反應。至少另一個方面的你,向你呼喊著:‘歪了,生活方式離了正路。’這時候,是你人生最好的轉機。這時候,也是讓你獨一無二的寶貴人生上升到新境界並得到升華的良機。” (註4)

文學不能帶給我們在思考維度上的終極出路,但它如一面鏡子照出我們身心的疲態與耽溺,促使我們不得不轉向永恆的上帝。在那一位創造我們的主面前,我們從來不是陌生的。因為祂知道我們,也了解我們生命的每一個軌跡,在我們人生的每個旅程中,與我們相遇。

作者來自臺灣,留學德國,現居臺灣。

註:

  1. 斯台芬.茨威格,《永不安寧的心─茨威格中短篇小說集》,張玉書 譯(北京:華藝,2004), 6。
  2. 斯台芬.茨威格, 12。
  3. 見:三浦綾子,《尋道記——一部女人的心靈史》,劉慕沙 譯,(台北:基督教文藝出版社,2004)。
  4. 三浦淩子,《原野的花束》,盧恩惠、魏志 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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