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3.04.17

王星然

 

“你們基督教的上帝，好自戀哦！祂怎麼那麼喜歡人讚美祂，諂媚祂？”

那天，當我們讀《詩篇》150篇“你們要讚美耶和華”時，團契裡一位本科生冷箭一發，美好的查經氣氛，瞬間蒙上三道陰影。

 

獨裁式的命令？

《詩篇》150篇第一句是一個命令句：“你們要讚美耶和華！”這在希伯來文便是“哈利路亞”（“哈利路”就是讚美，“亞”是上帝名字“亞威” יהוה‎，YHWH簡寫）。

在這篇短短6節裡，詩人發出13次“讚美耶和華”的命令，卻沒有給出理由，彷彿“讚美耶和華”這件事無需過問、天經地義、本該如此，做為人，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150篇最後一句，也是《詩篇》整卷書的最後結尾，“你們要讚美耶和華”做為終極的高潮結束。《詩篇》裡有很多哀歌，詩人經歷各樣的試煉，難處，背叛，逼迫，戰爭，生離死別，國破家亡，也有各種的情緒：哀痛、憤怒、絕望、憂傷……

但不管怎樣，最終的結局指向讚美！一個非常響亮、大聲、充滿信心的讚美！

這也是整個“人類歷史”最終的結尾，《啟示錄》裡記載的那個將來，在天上永無止盡的讚美（永無止盡的拍馬逢迎？）。

 

麻木了？

做為基督徒，對於讚美上帝這件事，我們太習慣了（或許麻木了），已經不會去質疑，音樂前奏響起，就自動跟著唱唄。

可是旁觀的慕道朋友，特別是沒有教會經驗的，可能就對於上帝命令所有人來讚美會有“陰影”，認為這是諂媚祂，逢迎拍馬……我們這些基督徒在他們眼裡，或許看起來也都很奴性，很不正常。

想想，如果你身旁有一個人，不斷強迫（這裡是命令）你讚美他的德行、才智和性情，你受得了嗎？會不會覺得噁心想吐？

我們心裡都瞧不起那些成天要別人阿諛奉承謟媢的獨裁者？金庸筆下那個星宿老怪，無時無刻，都要他的門下弟子，敲鑼打鼓，吹噓師父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你對於這樣喜歡別人吹捧，拍馬屁逢迎的上帝，難道心裡不會有一絲絲的不安和疑慮嗎？

不會？

還是我們都變成自我催眠的神棍了？

C. S. Lewis就很誠實，他受不了！

C. S. Lewis在《詩篇擷思》（註）裡說，剛信主的時候，他就總覺得，對於上帝要求我們不斷讚美祂，極為不妥！

尤其每當打開詩篇，看到處是充滿要人讚美主的命令，而且奇怪的是詩人自己讚美還不夠，還要鼓動別人和他一樣來吹捧上帝，甚至連天地日月星晨，都不放過， “諸天述說上帝的榮耀，穹蒼傳揚祂的手段”（《詩》19：1）。詩人瘋了！竟然要求大自然，也一起加入讚美的行列！

“來吧！來讚美我的良善與偉大吧！我就是需要這個！”

C. S. Lewis說“上帝彷彿一直不斷向我們發出大言不慚的索賄通告。”

直到有一天，C. S. Lewis突然明白了！

我們必須要用“欣賞”的角度來看待讚美這件事。

 

渺小且令人不悅

最近，底特律美術館舉辦了梵高（Vincent Van Gogh）畫展，從全球各地借調了共74幅梵高的真跡，這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藝術愛好者前來朝聖。我開了兩小時的車，再加上半小時找停車位，排隊買票40分鐘，再排1個半小時入展覽廳，終於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梵高！

這麼麻煩，只為了“欣賞” 這些畫作，我問自己，值得嗎？

要知道，在梵高有生之年，他的作品乏人問津，都堆在倉庫裡蒙塵，根本無人賞識。

梵高告訴弟弟西奧：“我就是這麼渺小且令人不悅的。”他生前只賣出一幅畫作，還是西奧拜託友人購買的。

然而，只要欣賞梵高的畫作，就知道他曾是多麼熱烈地活著！那些濃烈的色彩和厚重的筆觸，展示他何等豐富華麗的生命！那是人類靈魂在千垂百鍊的重壓下唱出的天鵝挽歌。

梵高作品裡的世界不存在於人世，它指向永恆。在那裡，情感那麼熾熱，幾乎要把觀看的人熔化……偉大的藝術總是指向永恆，給我們一扇眺望上帝的窗口。

這麼偉大的藝術家，過著一個被世界棄絕的人生，在世時他周圍鮮少有人理解他，更惶論欣賞他的藝術。他窮苦潦倒一輩子，晚年在精神病院度過，死時37歲。

走筆至此，我們心裡都會為他的荒謬人生際遇，掬一把同情淚，只能感歎世道不公，天理難存！事情不該這樣發生的！

如果，我們覺得梵高巨作無人問津，滑天下之大稽，那麼——若無人讚美上帝呢？豈非更加令人唏噓，荒謬至極？

畢竟梵高的畫作與造物者上帝的榮美相較，是雲泥之別，不可以道裡計啊！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美到不可逼視的上帝竟然屈尊降貴，誠摯地邀請我們享受祂的美好，以祂為樂，與祂建立關係，人類怎能無動於衷呢？

除非我們是一介草包又是自以為是的暴發戶，看不出祂的美，或對祂的美故意視而不見，否則又怎能不屑一顧呢？

 

芭比的盛宴

1988年奧斯卡金像奬最佳外語片《芭比的盛宴》（Babette’s Feast）講述法國料理天才芭比的故事，這是一部非常值得看的電影，也是所謂美食電影的鼻祖。

芭比曾在巴黎最負盛名的餐廳裡擔任主廚，極盡風光！無奈因為戰亂，她淪落到丹麥的一個小漁村避難，服事漁村裡唯一的教會——很保守的路德宗教會。她的工作是打掃煮飯，牧師女兒“教”她如何烹調食物，分派給村裡的老人。牧師女兒的食譜超級簡單，也超級難吃。

漁村小教會的會友們平素刻守教條，持守清貧生活，決不錦衣玉食，他們認為這才是通往天堂之路，吃太好是犯罪！

可是，他們彼此憎恨，互揭傷疤，看不慣對方，他們的猜忌和嫌隙幾乎要讓教會分裂。

他們不認識上帝的榮美，猶如他們不認識滿桌精緻的佳餚一般。

有一次，芭比中了一張1萬法朗的彩券，她決定辦一桌“舌尖上的巴黎”法式全宴席，來回報教會收留的恩情。

於是，一個貧窮的徧遠小漁村，出現了頂級食材：高檔陳年佳釀，新鮮蔬果菌類，彈牙火腿海鮮，芭比私家絕活烤鵪鶉，鮮美罕見的海龜湯，挑動味蕾的甜點，配上精緻典雅的餐具及佈置。

村民們聞所未聞，大開眼界！

只是，一道接著一道的料理，令大家深感不安，他們甚至擔心吃了這一餐就會失去救恩。

他們講好了！無論法式大餐多好吃，多享受，餐桌上絕口不提這些食物。這些都是“世上的小學”，是誘人墮落的陷阱。

結果，全桌只有一位遠來客人，一位見過世面的將軍，他曾光臨過這家巴黎五星餐廳（芭比的餐廳），只有他懂得欣賞，懂得品酩，懂得珍惜那滿席美味珍饈！席間他不停地讚美，並講述每一道菜的美好。而眾人也因為他的讚美，而開始學習，體驗享受那滿桌免費卻無價的“恩典”。

那一桌美食改變了教會會友彼此間的關係，也讓他們瞥見上帝豐富的恩典及榮美！

是的，讚美上帝就是看見祂的美好，而且可以“識貨地”說出祂好在哪裡！在祂的宴席裡吃喝享受祂的豐盛。

就像那位將軍，可以馬上指出他喝的那杯酒是怎樣難得的佳釀！品嚐的那碗湯又是運用怎樣的上等食材烹調而出，他的讚美顯出對這些美食文化的熟稔及豐富的知識。

我們是“識貨”的基督徒嗎？我們懂得欣賞、讚美、享受這位上帝嗎？

《威斯敏斯特小教理問答》開篇說：人生的首要目的是榮耀上帝，並且永遠以祂為樂。以祂為樂就是享受祂！

因此，讚美上帝不是一件苦差事，不是在應付交差，更不是矯情的諂媚，讚美上帝即是享受上帝。

 

膺品當真品

什麼是“知己”？

就是有一天，你發現有一個人，居然懂你，知道你的長處優點，記念你的付出貢獻，還能夠打從心底稱讚你的美好……沒有人不喜歡被恭維，但這絕非逢迎拍馬，而是真心懂得你的價值所在，這就是知己。

讚美上帝，就是真誠地真心地成為上帝的知己！一眼看出了祂的美好，並懂得享受祂的美好！

而當我們不讚美上帝，其實就是不懂得欣賞，也不懂得享受這一位偉大的上帝。

就像面對一桌的滿漢全席，無動於衷，閉口不談；聽見音樂之父巴赫，絕妙的對位法作品，好像對牛彈琴，充耳不聞；看見梵高的畫作，棄如敝璽，賤價拍賣；站在萬馬奔騰的尼加拉瓜大瀑前，只忙著買記念品，完全不懂得欣賞體會大自然的奇妙。

而面對這位萬王之王，萬主之主的時候，我們是否提不起一點興趣，沒有味口，也沒有絲毫的感動？

承認吧！很多時候我們就像是不識貨的鄉巴佬！還以為自己是很厲害的暴發戶。

我們對上帝的認識很膚淺！或許，我們根本沒把上帝當上帝。

更叫人情何以堪的是，我們卻去把那些不入流的畫作當成曠世巨作，這是不識貨的另外一面：把膺品當做真品。把山寨版的假神當成真神來敬拜，把榮耀歸給偶像。

 

藝術家是永遠不會貧窮的！

我覺得《芭比的盛宴》最令人玩味的一句話是，當牧師女兒聽聞芭比一擲千金花光了所有彩金，只為準備那一桌盛宴，她心疼說：那你現在豈不是一無所有了？

芭比回答：藝術家是永遠不會貧窮的！

那位創造宇宙萬有的上帝是多麼偉大的藝術家！即使，我們不讚美祂！祂的榮美也不會有絲毫的減損，然而損失的卻是我們。

上帝為祂的兒女一擲千金，預備宴席。當祂命令我們讚美祂時，祂是在邀請我們來享受祂！

當我們還在世上，在教堂裡崇拜，像是嬰兒學步，跌跌撞撞，其實上帝正在預備我們，學習讚美祂。

這是一種simulation，一種模擬，因為將來，我們要在永世裡敬拜祂，與祂同在，永永遠遠以祂為樂！

“凡有氣息的都要讚美耶和華！你們要讚美耶和華！”（《詩》150：6）

 

註：見C. S. Lewis 所作《詩篇擷思》（Reflections on the Psalms ）第9章 ：淺談讚美。

 

作者任職於密西根州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