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24.09.07

竹杖芒鞋

踏出國門

從小，我就對世界充滿好奇，也充滿困惑。我讀過不少書，走過不少地方，一直沒有停止過探索的腳步。但在世界上，依然找不到生命的價值；對於人性的複雜，也感到難以理解。

2013年，我大學畢業，幸運地申請到美國藥學博士專案的全額獎學金。我踏出國門，來到一個更大的世界，繼續探索之旅。

在美國的大學裡，有接待留學生的基督教國際學生組織。他們常給我們提供免費午餐，帶我們出去旅行。我很喜歡裡面的氛圍，就一直參加他們的活動。雖然當時的我，很難接受宗教，但從心底，我佩服他們為信仰付出的大量時間、精力。因此，我堅持參與活動，努力瞭解他們的信仰，也認識了不少基督徒朋友。

博士生第4年，我去位於馬裡蘭州的U.S. FDA（United State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實習。當年秋天，我突聞自己中學時代的好友抑鬱自殺。再加上那段時間在人際關係上的掙扎，我一時間陷入抑鬱。

幸而那時我參加了當地華人教會的團契。在那樣如地獄般的日子，上帝讓我認識了祂。團契輔導的陪伴和支持，也讓我感受到上帝真實的存在——原來祂就是我20幾年來一直尋找的道路、真理和生命。

2016年聖誕節，我在馬裡蘭的教會受洗歸主，開始了人生新的篇章。

決意回國

2018年，我博士畢業，進入FDA工作，也拿到了令人羡慕的H1B工作簽證。然而奇怪的是，我的乾眼症越來越嚴重，看了很多醫生都不見好。這大大影響了我的工作狀態。

於是，我萌生了回國的念頭。一來，聽說國內中醫可以治好我的乾眼症。二來，我每天要長時間對著電腦，感到厭煩。對這份工作，我也沒有很大的興趣。而最重要的是，信主之後，我心裡產生了一個負擔，很想回國去做教育，幫助更多的年輕人。

禱告了幾個月，雖然周圍很多人都不贊成，我心裡也忐忑，但我感受到了上帝帶領我回去的心意。在接觸了一些機構，聽“資深”同工分享了回國的經歷和感受後，我非常感動，決心回國。

我先回國“考察”了一個月。2019年9月，我正式辭職，離開了美國。雖然心裡非常捨不下陪我成長了3年的弟兄姐妹，但是我需要在上帝新的帶領下往前走。

國際學校

回國之後，我接受中醫針灸治療，也很快找到了教會。一開始，覺得國內弟兄姐妹很有熱情、很追求；但是慢慢發現背景不同所帶來的差異，心裡覺得非常孤獨，很想念過去的教會生活。

2020年疫情爆發後，全部活動轉為線上。我在家隔離了3個月，內心為未來的工作憂心忡忡。疫情慢慢穩定下來後，我嘗試接觸公益和教育機構，在華德福教育幼稚園和自閉症救助機構做志願者。然而我發現，自己的背景過於專業化，很多基礎工作很難上手。

在一個姐妹的介紹下，我到家附近的國際學校，接手了兼職生物老師工作，接觸國際課程。

在工作過程中，我發現上帝給我很好的教學天賦和創造力，可以在生物教學中，自然地融入自己對生命的思考，幫助學生建立對生命科學的理解，同時給他們傳遞聖經價值觀。我很享受這樣的教學過程。就這樣，教了兩年。

“愛”上學校

2022年春天，我和男朋友因為各種現實的問題分手。深陷痛苦的我，打算離開家鄉。恰好上海解封，一所知名國際學校恰好急需老師，面試當天就給我發了聘書。8月盛夏，我帶著期待的心奔赴上海。

來到學校的第一個月，我就“愛”上了學校——英國管理體系，中西方文化交融。自由、開放、包容的教學氛圍，眼界開闊又高能力的學生，豐富多樣的課外活動……同事和學生中都有基督徒，也讓我覺得特別親切。

學校給我了5個班級，超過100多學生。我熱情滿滿地面對每一天的教學，精心設計每一節課：把科學、社會科學、藝術、歷史、宗教等等多種元素，融入生物教學中。由於內容豐富多彩，幾乎每一個班的學生都說很喜愛我的課，喜歡我的幽默、活潑的教學方式。學生與我有非常好的互動，我也可以藉機啟發他們思考生命問題。

我還參加了戲劇社團，也常去看學生的音樂、藝術、體育等活動，與學生建立更親近的關係。

我沉浸在這樣的氛圍裡。雖然有時非常疲憊，但心裡真的很幸福。

百般打擊

好景不長，不知道因為什麼，校方開始找我麻煩：一次校長藉口我帶的一個班級很吵鬧，在我面前大發脾氣，說我能力不夠。我在班級管理方面經驗相對缺少，特別是我不太會應對調皮的男生。這的確是我的軟肋。為此，我非常緊張、擔憂。

幸而上帝一直提醒我，要用愛心和耐心去面對問題。我積極、努力地與學生溝通，坦誠相見，也對他們進行情感教育，希望他們學習彼此尊重和愛。我也儘量多給每個學生鼓勵和支持。

聖誕節時，我用他們繪製的生物圖片做成明信片，為每個人寫了特別的祝福語……一個學期下來，這個班級的紀律問題，因著彼此的信任慢慢解決。幾個“刺頭”學生，也和我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新學期開始，學校卻沒有停止對我的打壓。雖然我花了1個月時間準備了公開課，學生和老師的反響也很好，但是校方仍然百般挑剔，說我根本不懂生物是什麼。我一頭霧水，覺得冤屈，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校方。

最終，學校讓我選擇離職，理由是我不符合學校的教師要求，卻給不出任何證據。我心灰意冷，淚流不止，感覺所有的付出都付諸東流。想到就要離開自己所愛的學生們，更是倍感傷心。

真實同在

真相越來越明，原來去年有一位外教簽證沒拿到，暫時無法來校。我們這個全是外教的學科組，才臨時招了我。現在那位老師拿到簽證了，我對於他們來說，也就沒有價值了。

學校並沒有合理的衡量老師的機制，也不在意老師對教學和學生的投入，只在意表面工作。學生家長非富即貴，家委會勢力強大，對學校很多決定都有左右權……

瞭解這一切後，我失望透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做教育，不明白上帝讓我放棄在美國的一切來這裡，給了我那麼多美好的願景又一一破滅，都是為什麼？

我還要繼續做教育嗎？就在內心無比掙扎的時候，我收到了基督徒家長和學生的郵件。他們真誠地感謝我在這一年的付出。他們說，認識我是非常幸運的，學生在我的課程中受到很多生命的啟發。希望我可以堅持上帝對我的呼召，也相信上帝會在我身上行大事。

收到這些信件後，我心裡非常震動，感受到上帝與我真實的同在，也越來越明確自己的使命。

我開始尋找下一個學校的工作。找工作的經歷也非常波折，瞭解到很多國際學校壓低老師的工資。最後，我接下了一個偏體制內風格的新學校。原因是他們的薪資和工作量，比當時在的學校相對合理。雖然我內心感到很大落差，但仍然有上帝的平安。

時至今日，我已經在新學校工作一年之久。雖然沒有之前的那麼多熱情和美好，但也沒有太大波瀾，總體還算平穩。

巨大反差

離開原來那所學校，我內心經歷了破碎和重建的過程。

雖然我知道上帝給我的使命，也希望通過自己的生命做見證，用自己的恩賜在教學中榮耀上帝，可是當學校百般刁難我、學生惡言相對、家長冷漠相待的時候，我感到傷害和不值得，甚至不想再付出愛。

雖然在學校的時候，學生都和我很親近，但離開以後，關係就疏遠了。我才明白，其實我和他們在這段關係上的投入，程度相差甚遠——分開後，他們生活和往常一樣，我卻失去了生命中連接很緊密的人。我非常痛苦。

我開始反省：如果我真的有心志在教育中服事上帝，我是否需要徹底的改變？

在那所學校裡，來自學生的認可和喜愛，以及把那種貴族教育偶像化，使我內心產生了滿足感。後來經歷到一系列失望，才擊碎了我不切實際的幻想。只有在這樣的巨大反差中，我才看到自己是多麼的脆弱無力！

我因而明白：想做見證，靠的真的不是我們的才能和魅力，而是對上帝的完全倚靠！我要走的路還很遠，但感謝上帝，讓我踏上這條真正認識祂的路。

降維升維？

一眨眼，回國已經快5年了。世人眼裡，這5年我幾乎沒有事業上的長進和成就，仍然是單身，換了一個新領域，似乎是“降維打擊”，做著一份自己熱愛，卻也挑戰很大的工作……

然而如果沒有這段經歷，我從未發現自己適合當老師：我的學識、性格和思考能力，可以讓我成為啟發孩子的好老師，也可以成為傳遞基督信仰的器皿。我更不會想到，原來會有這麼多年輕的生命願意信任我，和我分享人生。

雖然我時常抱怨：為什麼要我走這種人生“下坡路”？我常常孤獨、掙扎，總想逃回到國外去，也哀歎為什麼婚姻這麼難解決……然而每當我回想走過的點點滴滴，在每一次艱難中上帝所給的出人意料的恩典，我就無法後悔，唯餘無比感恩！

謝謝主讓我回到和生我長我的這片土地上，接觸和我同樣文化背景的孩子；讓我認識到人離開上帝之後的的敗壞和可憐，學習不再倚靠世界帶給我滿足，而是更真實地在這個世界中理解什麼是信仰，並更深地倚靠那亙古不變的盼望。

作者為海歸，現從事教育工作。